“……”網中之人欲言又止,發(fā)出細微聲音異常干澀沙啞,像砂礫摩擦。他被對方的氣息籠罩,強自鎮(zhèn)定,任由對方纏繞自己的發(fā)絲,不再掙扎。“看來是我疏忽了,讓你有機會走到這不該來的地方,你說……該怎么懲罰你呢?”他警惕地看著對方整理自己衣領的手,不自在感導致他頭皮發(fā)麻。接著,目光順著他的襯衫,馬甲,到他褲腰上別著的地迎向他那黑洞洞的槍口,不免打了寒顫。
整理衣領的手一頓,輕笑了一聲說道:“別忘了,是我賜予你說人話的權利。”
“呃……啊……”一聲短促、嘶啞、不似人聲的嗚咽從他喉嚨深處迸發(fā)出來。他的臉龐瞬間扭曲,深陷的眼窩里,渾濁的淚水毫無預兆地洶涌而出,混著臉上的污垢,沖刷出兩道清晰的痕跡。他死死盯著被那人撿起的手機,想起那照片中笑容洋溢的女子,想起三年來每一個在破舊護林哨所里輾轉反側、被愧疚和恐懼啃噬的夜晚,每一次偷偷翻看這張照片時心如刀絞的劇痛,所有被絕望壓抑的情感,在這一刻轟然決堤。
支撐著他瘋狂的最后一絲力氣消失了。
“砰!”
一聲沉悶的巨響驚得一片鳥群驚叫連天。槍口斜斜指向天空,打落一片樹葉。巨大的聲響驚得幾匹狼猛地向后跳開,發(fā)出受驚的低嚎。
蹲著的男人沒有被槍聲驚嚇到,轉頭看向老爺子嘴角微揚,雙手環(huán)抱,好像在看一出事不關己的戲,亦像是隔著玻璃罩在和游戲里的npc溝通,“呵,”一聲短促的輕笑從他唇間溢出,他的聲音磁性,話語間帶著些許挑釁:“不知道等會兒你們是否會后悔沒有在我收拾他的時候溜走。”
那凄厲絕望的哭嚎聲,在山林間回蕩、碰撞、久久不息,比任何野獸的悲鳴都更令人心膽俱裂。它蓋過了風聲,蓋過了樹葉的窸窣,甚至蓋過了眾人驚魂未定的心跳聲。王嬸捂住嘴,眼淚簌簌落下。小童又一次受到驚嚇跌倒在地。景禾緊緊抓著胳膊的手,終于緩緩松開,掌心全是冰涼的冷汗。
嚎哭耗盡了那人最后的氣力,像是失了筋骨一般,他只覺得恍惚,俯下身,額頭重重地磕在冰冷的泥土上,肩膀劇烈地聳動著,只剩下無聲的、撕心裂肺的啜泣。那蜷縮在網中的身影,渺小,脆弱,再沒有一絲威脅,只剩下無邊無際的、令人窒息的悲愴。
他祈求似的問道:“她……好嗎?在,何處?求……告。”
那蹲著的人依然背對著他,輕飄飄地說了一句:“她死了,你再也見不到她了。”
王小童視線與那匍匐在地之人平行,他讀懂了那人的悲哀,之所以這么凄慘定是被那壞人害得!他想起爸媽叫他要有氣概,想起景禾半小時前講給他的故事,想起老爺子的舉動,想起他欠了一大摞的不想面對的作業(yè),再低頭看看被隨意扔在地上的手機屏幕上那張有著男子與朝思暮想之人合照,一股濃重的酸澀猛地沖上鼻尖,憤怒堵得他幾乎無法呼吸。想起居民們的物品還沒有個交代,說不定就是那個裝備齊全的壞人指使的,總之那男子絕對不能涼在這兒!
小童干脆利落的從地上支楞起來,拍拍手上的灰,趁著王嬸抹眼淚之際跑到那二人之前,一只手抓起蹲著的男子,一只手掀起網,老爺子見攔不住他,索性前去配合的把跪趴著的男子扶了起來。小童回頭看看王嬸,僅有的一絲猶豫被“一不做二不休”的想法打消。事已至此,蔡女士輕輕拍了拍景禾,直奔王嬸,將她護在懷中擋住視線,一邊又沒話找話干擾她。
那男子被這突如其來的力量拽得一個趔趄,他的臉上依然帶著輕慢,嘴角噙著嘲諷。“站直了!”小童的聲音帶著變聲期的嘶啞。一瞬間,男子眼中閃過一絲讓人讀不懂的情緒,在力量的壓制下他不得不站直。
他低頭看看小童緊繃的像包子一樣的手背,又抬眼掃過一旁的老爺子,眼神復雜難辨。“呵,真是多管閑事,竟能如此團結的幫助一個對你們來說陌生的東西。”
“自己內心骯臟就別怪他人心好,真不知道你怎么長這么大的。”小童聽到他那話就來氣,礙于周圍有長輩在,他壓制了爆粗口的想法。
老爺子穩(wěn)穩(wěn)將那失魂落魄、幾乎無法自持的男子從潮濕的泥地上半扶半抱起來。那人渾身癱軟,倚靠著老爺子,額頭粘著的草幾乎要刺入眼睛,他好像對周遭的一切失去了感知能力。
“小童你回來啊!干什么你要?你想氣死我嗎?”王嬸帶著哭腔的驚呼被蔡女士輕柔卻堅定地擋了回來。蔡女士一手攬著王嬸的肩,一手輕輕拍撫她的后背,告訴她小童不會有任何問題。
“你怎么跟你爸說話呢?你用網是什么意思?禁錮你爹?他老人家撿破爛撫養(yǎng)你們容易嗎?聽你之前說那屁話你是為了爭奪家產害了你姐妹啊?簡直喪心病狂!啊?說話!”小童一直在醞釀要說的話,對身后的呼喊充耳不聞。當周圍安靜下來,他的問題像連環(huán)炮一樣砸出來,帶著這個年齡段特有的正義感和沖動的力量。
小童一連串的質問像石頭砸進死水,沒能讓那男人有絲毫動搖。顯然,這些問題是基于錯誤認知,并且那男人看起來毫無人性。
他臉上的嘲諷反而加深了,仿佛在看一場幼稚的鬧劇。他饒有興味地打量著小童因憤怒和用力而漲紅的臉,又一次低頭看著攥住他衣領的手。
“小英雄?”他拖長了調子,聲音里帶著一絲戲謔,“為一個畜牲出頭,還編排出這么精彩的倫理大戲……想象力不錯。”他輕輕活動了一下脖子,目光掃過眾人,看著在小童徑直十米后站著的景禾。
他嘴角勾起一個玩味的弧度,眼神忽然從散漫變得銳利而狡黠,“不過嘛,”像發(fā)現了什么有趣的東西,“游戲時間結束了。小朋友,這么久了,手不酸嗎?”
話音未落,他的左手往下一甩,有什么東西從他剪裁利落的袖口滑落又被他接住。
“小心!”景禾一直緊張地注視著,見狀驚慌出聲,奔向小童。
老爺子下意識往前邁了一步,想抓住那人的手,卻被懷中之人阻止。
沒有人知道他即將做什么,或許會拿出武器,或許會虛晃一槍——他抖了抖手中之物,是一方帕子。正當小童目光追及帕子時,男人的右腕以一個極其靈巧的角度猛地一旋,動作快得幾乎帶出殘影,小童就這樣被他甩開。
同時,他又快速從腰帶間抽出槍支,瞄向他和眾人之間的空地,扣動扳機。“噗”的一聲,粉末從地上炸開,彌漫四周。一股強烈的石灰混合著某種辛辣之物的刺鼻氣味散發(fā),引得眾人紛紛咳嗽、后退、本能地抬手遮擋口鼻。
“下次再見了——”
混亂只持續(xù)了兩秒。當粉末緩緩沉降,視野重新清晰時,只剩一方帕子循風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