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漸漸西斜，將鞋柜處少年的影子拉得長長的。

金色的夕陽透過窗，打在梓川徹的臉上，將他此刻的表情照耀得模糊不清。

一個修長的身影出現在了窗邊，少年的臉龐由此陷入到了長長的陰影中，顯露出了略帶疲憊的神情。

少年拿鞋的手頓住了。

“女生鞋柜在那邊。”梓川徹開口。

“我已經換完了。”清澈的女聲，仿佛清泉一般，緩緩流淌，似蘊含溫柔，又似乎不帶一絲情感。

久久的沉默。

“一起回家吧。”女生打破了沉寂。

梓川徹這才動起來，換好鞋，走出了校園，和女生并肩而行。

一路上，誰都沒有開口說話。

最終，還是梓川徹率先開口，打破了沉默。

“由依，你……”

“難道不應該叫我千反田同學嗎？”少女微笑著，在夕陽的照耀下看起來很美，但梓川徹只感覺到有些冷。

“十年的稱呼，這種習慣很難糾正過來。”

“是啊，十年了呢……”少女溫和地笑著，金燦燦的夕陽給少女打上了一層橙色的光暈。

梓川徹斜著眼睛，悄悄打量著這個熟悉又陌生的青梅竹馬。即便已經默寫過很多次了，但當他再次有機會近距離觀察少女時，只覺得紙上畫出來的不及現實里的萬分之一。

氣氛又陷入了沉默，梓川徹沒有問她為什么今天會要求一起回家，也沒有問上午秋田輝吉的事情。

千反田由依也沒有問他關于宮池愛梨的事情。

兩人就這樣保持著奇怪的默契。

千反田由依的家離學校更近一些，很快，兩人來到了千反田家院落門口。

“今天是梓川君父母的忌日吧？”千反田由依背對梓川徹，一邊開門，一邊不經意地說道。

梓川徹點點頭，雖然他知道少女并不能看到他點頭。

千反田由依沒有回頭，接著說道：“那麻煩梓川君幫我帶份問候吧，就說由依祝愿他們在那邊過得幸福。”

梓川徹站在原地，沉默良久。

千反田由依打開了大門，依舊背對著他，提醒道：“梓川君再不走的話，太陽就快下山了哦。”

短暫的沉默后，梓川徹開口，“你的問候我會幫你帶到的，再見。”

“再見。”欄桿狀的大門在少女背后緩緩合上。

梓川徹轉身離開，他發現他越來越看不懂千反田由依了。

對方沒有一個行為和對話是在他預計之內的。

也許她的那些標簽，該添加新的東西了。

又或者，那些標簽，很多都是錯的。

梓川徹在內心給千反田由依也添加了一個【？】的標簽。

路上，梓川徹來到花店，買了一束白菊花。

轉過一處街角，圍墻上的一處小牌子上刻著“梓川”二字。

梓川徹沒有進屋，而是對著屋內喊道：“澪，該出門了。”

片刻后，一個身型嬌小的女孩走了出來。

梓川澪，他唯一的妹妹。

在他這里的標簽也是【？】。

也許是個笑話，共同生活了十幾年，他卻沒怎么看懂過這個奇怪的妹妹。

少女穿著一身素白的長裙，纖塵不染，領口系了個黑色蝴蝶結，及腰的頭發高高束起，顯示出一絲莊重之色。

少女看起來不過十三四歲，卻出落得亭亭玉立，仿佛出水的芙蓉，略顯稚嫩的面容掩蓋不了她秀美的五官，精致得像個瓷娃娃一樣，難以想象等她長大后會是一幅多么風華絕代的畫面。

只可惜這個瓷娃娃般的少女和真的瓷娃娃一樣，沒有任何表情。

“走吧，去公墓。”梓川徹抱著長束的白菊花，開口道。

“太陽都快下山了，今天回晚了，徹。”澪平靜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青澀的聲線卻仿佛富士山的千年積雪一般，難以消融。

梓川徹對此早已習慣，澪并不是沒有感情，而是難以做出相應的表情，將其表達出來。

從小她便是這樣，在他們父母去世后，這癥狀變本加厲了。

他還記得一年前得到父母發生意外的消息時，澪跪坐在地上，豆大的淚水如斷了線的珍珠一般滾落，稚嫩的小臉上卻依舊毫無表情。

小時候的他并不喜歡澪，只覺得這個妹妹永遠冷著一張臉，仿佛全天下都欠了她五百萬円似的，做事風格也一直像個小大人，與同齡的小孩子格格不入。

父母還經常拿妹妹舉例子，來教育他，讓他大為光火。

澪九歲生日那天，他一時興起，想看到妹妹其它的表情，生氣也好，憤怒也好，總之，別是一副冰山臉就行。于是，他用生日蛋糕偷襲了她，將奶油糊到她臉上到處都是，得到的卻是一句平靜的

“幼稚。”

糊滿奶油的小臉顯得無比滑稽，語氣卻極為平和而成熟，仿佛他才是那個調皮幼稚搗蛋的弟弟。

這讓他身為哥哥的面子無處安放，于是，他強行將她帶進房間，打了她的屁股。

最后事情的結果，是他被父母輪番修理了一遍，當著妹妹的面，被扒下褲子，狠狠地抽屁股。

他依稀記得，當時澪在一旁靜靜地觀看他挨揍，眼中流露異樣的光芒，好似在幸災樂禍，只是臉上依舊古井無波。

他當時恨得牙癢癢。

這些五味瓶一般的往事如今只能被封存在回憶中了，梓川徹偏過頭，看了一眼身邊的瓷娃娃少女。

如今，只剩他們兩人相依為命了。

至于那些所謂的親戚，他已經見識過他們的丑態了，打著撫養他們的旗號，實際上卻想吞并父母留下的資產，包括這套住宅。

最終都被他們兄妹二人趕走了。

“抱歉，路上有事耽擱了，回來晚了點。”梓川徹從回憶中醒來，開口道。

主要是澪今天的打扮讓他有些觸動，再加上是這么一個特殊的日子，難免會觸景生情。

“徹的道歉好沒誠意，今天可是一周年的日子。”澪淡淡開口。

“我知道，我買了花。”

“這只是對爸爸媽媽的誠意，我的呢？”

梓川徹從大捧的花束中，抽了一支白菊花，別在了澪盤起的長發上。

白色的花朵配合上少女素白的長裙，隨著微風輕柔地飄動，分外的好看。

“真敷衍吶，徹。”

澪的目光泛著些許光彩，只是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她摸了摸頭上的白色花朵，向梓川徹伸出了一只手。“再給我一支。”

梓川徹又抽出一支白菊花，澪拿過這支花，插進了梓川徹上衣的口袋中，白色的花朵從口袋上方露了出來，顯得很有儀式感。

“這才像話。”澪滿意地拍了拍手，神色冷淡。

梓川徹笑了笑，“走吧。”

夕陽的余暉下，一高一矮并肩而行的兩個影子，被拉得很長，很長，逐漸沒入了更為廣闊的建筑物的影子中，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