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要從很久以前說起了，愛梨，你愿意聽嗎？”

少女不停地點頭，“關于夢籮老師的一切我都很感興趣。”

梓川徹陷入了回憶，聲音也變得悠遠。

“我第一次與漫畫結緣，是在小學一年級的時候，去由依家玩，我還記得那是個深秋的下午，我看到她桌子角落那本《幽游白書》，順手翻開后，從此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由于看入迷了，那天，我回去得很晚，因此還被家里抽了一頓。”梓川徹說著，嘴角似乎也勾起了一抹笑容。

“家里不同意給我買漫畫書，怕耽誤學習，再加上家庭條件并不富裕，因此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是下午放學后，去由依家看漫畫，回來后就說在她家做功課，由依的成績很好，是父母眼中的乖小孩，她幫我作證，父母也就沒有懷疑了。”

“后來不知道什么原因，事情居然敗露了，這點我至今仍沒有想明白。”

“于是，我被家里狠狠地揍了一頓，被勒令每天放學必須立即回家，這樣，我就再也沒有機會去由依家看漫畫了，不過，澪似乎很高興。”

“后來，由依偷偷地把漫畫書帶到學校給我看，我和她中午經常躲在學校后面的一處假山下面，靠在一起吃便當看漫畫。”

“梓川同學，你怎么不從宇宙大爆炸開始回憶？”宮池愛梨終于忍不住，出聲打斷了他，一臉忿然，“我是想知道梓川同學為什么不選擇走漫畫家的路，不是來吃狗糧的！”

“哦哦，對不起，一不小心講入迷了。”梓川徹尷尬地笑笑，“馬上就到正題了。”

“后來，我開始用零花錢攢著買漫畫，經常去臨摹一些覺得很酷的畫面，再后來，開始畫一些火柴人故事，我的漫畫之路就漸漸開始了。”

“六年級時，我開始試著向一些刊物雜志投稿，當時畫技得還很爛，因此被它們都拒絕了。”

“不過一家名為「storii」的小雜志社收留了我的作品，我開始在上面畫一些腦洞新奇的四格漫畫，也收到了人生中第一筆稿費。”

“再后來，我又輾轉了好幾家小雜志社，畫的內容也從四格漫變成了短篇，最后來到了「周刊少年chambbion」，雖然比不上業內三巨頭，但還算不錯的漫畫雜志社。”

“在嘗試過幾個短篇后，在編輯的建議下，我開始了第一部長篇的連載，也就是《平成最強中二病》。”

“直到一年前的斷更腰斬。”

說到這，梓川徹停了下來，他抿了下干燥的嘴唇，站起身，去外面倒了兩杯水，將其中一杯遞給宮池愛梨。

梓川徹咕嚕嚕地喝完一大口水，兩手將杯子捧在掌心，看著水面的倒影，開口道：“這就是我的漫畫生涯，普普通通，沒有任何亮點可言，硬要說的話，那年chambbion的新人王也許能算一個，不過那種體量的刊物，它們的新人王放在外面也算不了什么。”

宮池愛梨也喝了一小口水，她將杯子放在了桌子上，“梓川……”

“等會，裝了水的杯子不要放工作臺上。”

“喔……”少女訕訕地將杯子拿回了手里，心想這一定個有故事的規定。

“梓川同學的這樣的經歷也能叫普通的話，那愛梨的經歷不就是一潭死水了嗎？”

少女低頭看著手心中茶杯，輕聲道：

“千篇一律的升學，沒有青梅竹馬，沒擔任過班干部，成績普普通通，樣貌也普普通通，沒有愛好特長，腦袋又笨，如果梓川同學普通的話，那愛梨可以羞愧得當場切腹自盡了。”

梓川徹仔細端詳少女的側臉，白皙細膩的肌膚有如初生的嬰兒，少女低垂著眼簾，長長的睫毛如雨刷一般，在輕輕顫動著，挺翹嬌小的可愛瓊鼻，還有下方那一抹水潤而富有光澤的紅唇，鮮嫩得仿佛剛洗過的草莓。

“樣貌普通這點，你是從哪里得來的結論？”梓川徹忍不住問。

“周圍的人都比我好看，論可愛我比不上妹妹，論氣質由依醬強我一大截，澪醬冰山冷酷的氣場更是可望不可即，甚至連梓川同學都好看得令人嫉妒，嗚嗚，我還有什么臉面活在世上？”

梓川徹在內心悄悄分析對比了一番了后，確定幾女的容貌是不相上下的，各有特色，不過笨蛋的確在氣質上稍稍遜色。

“可你不需要和別人比，你就是愛梨，獨一無二的宮池愛梨。”梓川徹出聲安慰，“你有你的特點，親和力，和感染力，是她們所不具備的。”

梓川徹在內心偷偷補充了一句：還有沙雕力，和兩團巨大的優勢。

“……，雖然知道梓川同學是在安慰我，但還是謝謝。”

“我們跑題了。”梓川徹從少女絕美的臉蛋上收回目光，“我的意思是，在漫畫這個領域，我并沒有多么出色，甚至連在jumbb這種巨頭雜志的連載經歷都沒，其實說白了，就是一個新人。”

“愛梨，你知道，成為一個暢銷漫畫家的概率嗎？”

少女有些迷茫地搖了搖頭，“應該……不會比考上東大低吧？”

“先不急著給結論，我們來算筆帳。”

梓川徹提起筆，在紙上「漫畫家」的圈圈下面，開始了涂鴉。

“首先，你知道全國的漫畫雜志有多少家嗎？”

“啊？”宮池愛梨一愣，沒想到他會問這個，“不知道，應該……不少吧？”

“根據統計，大大小小已注冊的漫畫雜志社有305家，不過大部分實際上并沒有在正常運作，姑且我們算100家好了。”

“根據刊物的體量，有的雜志每月能收到幾百份投稿，有的則只有數十甚至個位數的投稿，綜合算一下，這些雜志社加起來每月一共能收到好幾千份投稿，注意，我們現在算的還只是投稿的，沒有算網絡平臺上直接發布的。”

“我們僅僅只假設5000，而這5000份作品里，能夠出人頭地的，又有多少呢？”

“以jumbb為例，作為國內漫畫雜志社的三巨頭之一，也是銷量最大的龍頭，它是無數漫畫作者夢寐以求的證道圣地。”

“可是，他們刊物的固定作品數為20個，除去航海王等老牌固定臺柱和一些當季熱門作品，它們真正有變動余地的位置只有10個。”

“而一部能正式開始的長篇連載漫畫，一般給出的觀察期是10周，10周后，成績不好，就會被腰斬。”

“也就是說，十周兩個半月里，一共12500部作品，只有10部，能登上這座圣殿。”

“當然，這一萬多部作品不一定都是投的jumbb，但是，如果不能在jumbb上連載，你能說證道成功了嗎？”

“而且，這里面每一個能真正投出稿件的人，都是已經做好了進入這個行業打拼的覺悟，那種畫著玩和半途而廢的人，甚至連進入我們計算的基數都達不到要求。”

“這里，我們就不得不提‘暢銷漫畫家’這個詞的概念了，愛梨，你覺得，做到什么樣的地步能被稱為暢銷漫畫家呢？”

少女局促地搖頭，表示不懂，梓川徹灌輸的大堆信息讓她有些吃不消。

“以銷量劃分的話很難計算，這樣，我們用一個簡單點的算法，能動畫化的漫畫作品，就能稱之為暢銷作品。”

“jumbb作為證道圣地，自有它過人之處，在它上面連載的作品，只要沒被腰斬，基本都能實現動畫化，當然，其它幾個頭部刊物動畫化的作品數量也不少。”

“但是，能動畫化，有過暢銷作品，等于是暢銷漫畫家嗎？”

“如果有這個想法，就大錯特錯了，除了最頂流的那幾部，沒有哪個作品能吃一生。”

梓川徹說著，聲音低沉了下來。

“即便畫出過暢銷作品，你能保證，你的下一部作品，一定能出成績嗎？”

“我見過不少作者，在一部的輝煌后，后面的作品連連碰壁，甚至連本刊的簽約都達不到要求，只能被下放到次刊。”

“到那時，僅憑一點稿費，還想過上舒適自由的生活？做夢呢。”

“更嚴重點的話，創作是需要激情的，隨著年齡的增長，人到中年，如果創作靈感消退了，那么，漫畫家的職業壽命也基本到頭了。”

“你能想象，一個人到中年，除了漫畫以外，沒有任何技能，一無是處的男人，卻又無法以漫畫為生，那種絕望你能感受到嗎？！”

他拿著筆，在他剛剛畫的圈圈和寫的數據上面，打了個大大的“叉”。

“其實，這樣的算法根本一點意義都沒有，職業漫畫家，是要以一生為尺度進行計算的，哪怕有過暢銷作品，保持了一段時間的高收入，他未來依然沒有任何保障。”

梓川徹扔下畫筆，做出最后的斷決。

“這是一場賭博，用一生去賭，收益卻低得可憐，看不到任何希望。”

“我賭不起，所以，我不會選這條路。”

房間里安靜了下來，只留下少年連番激動后粗重的喘息聲，以及少女隨之相應的，輕微的呼吸聲。

梓川徹端起他的水杯，想喝口水潤潤喉嚨，卻發現里面水已經喝干了。

宮池愛梨下意識地將自己手中的杯子遞了過去，梓川徹接過杯子，仰起頭，一飲而盡。

雖然那是少女喝過的水杯，但兩人都沒有在意這些細節，他們的精力正集中在其它地方。

“不，雖然梓川同學分析得很有道理，大部分是你的真實想法，但你最后一句話沒有說實話！”

少女望向他，眼中散發出驚人的色彩，她目光如炬地看著他，大聲說道：“梓川同學內心深處其實是想賭的？沒錯吧？！如果梓川同學真的有自己說的那么堅決，那你根本不會像上次那樣試圖用拋硬幣的方式來決定！！！”

梓川徹拿筆的手微微停頓了一下，輕聲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上次投硬幣是來決定這個的？難道就不能丟著好玩嗎？”

“是你自己說的這個硬幣決定你的人生，不過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既然丟出了那枚硬幣，說明你的內心是想賭的！”少女緊緊地抓著梓川徹的手腕，眼中露出湛湛光芒，“賭吧！梓川同學！相信自己！你可以的！”

梓川徹扯了扯小臂，但沒能將少女甩開，他低聲道：“想和做是兩回事，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我賭不起。”

“梓川同學又是這樣優柔寡斷，一點魄力都沒有！”少女氣得重重地拍了下桌子，大聲道：“梓川同學，你，只考慮到了輸的結果，難道，你就沒有想過，自己會贏嗎？！”

梓川徹的呼吸微微一滯。

少女繼續大聲道：“雖然我對漫畫行業內細節沒有你知道得那么清楚，但對于一些熱門作品和幾位天花板級的老師我還是有過了解的！”

“今年一年，有25部作品銷量達到100w冊！有7部達到500w冊！有3部達到1000w冊！即便不算稿費以及衍生作品版權，光是銷售額的分成就是一個恐怖的數字！”

“這些都是根據Orition公布的數據，想必梓川同學一定比我更清楚吧？！”

“而jumbb現存的最大臺柱，《航海王》，單行本總發行量已經超過五億！”

“梓川同學，你知道那是多少錢嗎？！”少女抓住梓川徹的胳膊不停搖晃著，“好好想想，這些作品的作者，比你說的所謂的社會精英，差嗎？！”

“賭，不一定會輸。”

少女抓著他的手臂，停止了搖晃，定定地看著他。

“夢籮老師，你會贏的。”

少女熱血沸騰的言語感染力是無比驚人的，梓川徹覺得自己也被她的火熱激情所感染，心底那一絲火苗又重新燃了起來，似乎，正在愈演愈烈。

她站起身，帶著磅礴的氣勢，緩緩向他逼近著，本就離得很近的兩人，此時快要貼到一起了。

少女與他面對面，她俯身，低下頭，與少年的額頭相觸。

兩人的眼睛僅僅相距數厘米。

少女緊緊盯著對方漆黑的眸子，里面能清晰地看到她的倒影。

她緩緩開口，聲音變得很輕，與剛才的慷慨陳詞判若兩人。

“其實，這不是賭博。”

“這是夢想。”

少女的聲音如一道流星，帶著長長的焰尾，照亮了四周壓抑的黑暗，最終，隕石墜入他的心海，掀起了劇烈的海嘯，海嘯過后，沙灘上只留下最原始最純真最浪漫的「夢想」。

即便它萎靡不振，脆弱到一觸即碎，但在心底的最深處，它依然倔強不服輸地深深扎根。

現在它顯露了出來，仿佛是最好的助燃劑，剛升起的一絲火苗點燃了它，開始跳動著，閃爍著，起舞著。

終于，

火焰騰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