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生。”

千反田由依輕點著畫架上的水彩畫，“雖然不是在故意打擊你，但以梓川君的成績，想考上東大有點困難，唯有另辟蹊徑。”

“梓川君可以走藝考的路線，相信以你的美術水平，過專業線的難度不大，至于文化課，只要保持現在的成績，過線綽綽有余。”

“同時，梓川君可以在課余時間繼續畫漫畫，也不會荒廢你的繪畫天賦，是一舉多得的好事。”

“梓川君意下如何？”

千反田由依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的眼睛，等待著他的回答。

梓川徹被這雙曾經十分熟悉的漂亮眼睛盯著，居然有些心慌，但他很快鎮定下來，反瞪了回去。

明明一年多沒有來往，居然還敢這樣盯著他看？以前只不過是個流著鼻涕跟在自己屁股后面跑，離遠一點就哇哇大哭的小屁孩，即便長大一點后，也像個小尾巴一樣，甩都甩不掉，初中后不知覺醒了什么，開始有了淡淡的疏遠，父母去世的最近一年里，更是降到了冰點，而今天一天內與她說的話，比這一年里加起來的還多。

對于這樣一個一聲不吭中途背叛他們友誼的人，此時還敢這樣仿佛什么事都沒發生一樣，心安理得地直視著他，他居然還有點心虛。

簡直不能忍！

明明她才是叛徒！為什么他在心虛！

梓川徹惡狠狠地瞪了回去，洶涌的目光仿佛要吃人一樣。

千反田由依微微一愣，偏過了腦袋，不去與他對視。

“梓川君覺得這個建議可行嗎？”她輕聲問道。

“我覺得很棒誒！”宮池愛梨蹦了出來，“既能考上東大，又不耽誤繪畫，還能兼顧連載，千反田同學，你真的太厲害了！從現在起，你就是我第二崇拜的人了！”

“當然，第一的位置是要留給夢籮老師的！”

梓川徹平整了心緒，搖了搖頭，“這個路子行不通，我早就考慮過了。”

“為什么？！我感覺不挺好的嗎？”宮池愛梨瞪大了眼睛，不明白他為什么否掉了這個提議。

“藝考是要集訓的，要花很多錢，我可沒那么多錢。”

“誒？就這樣一個簡單的理由的嗎？”

“沒錯，就是這么一個樸實無華的理由。”梓川徹無奈地攤開手，“現實就是如此殘酷。”

還有另一個更重要的原因他沒說。

集訓的話，是要遠離青木高中，去往城市的另一端，電車加轉車，路程需要兩三個小時，這就導致他無法每天往返，只能住在基地，在休息日才能回一趟。

這樣的話，他沒辦法照顧澪，也沒辦法每天都看見那個櫻花般的身影，現在，似乎還多了一個黏人的笨蛋少女，要是就這樣離開這個熟悉的高中，想必他會非常不舍吧。

這些他早就經過深思熟慮了。

千反田由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既然梓川君拒絕了這個提議，想必是有私人的原因吧，對此我沒有更好的辦法了，抱歉。”

“由依肯和我說這么多，我已經感到很意外了。”

“誒？真的沒有更好的辦法了嗎？”宮池愛梨有些不甘心，“梓川同學的漫畫天賦這么好，如果整個高中都不去碰，萬一荒廢掉了的話，那真是太可惜了！”

“沒事，不是答應你了嗎？考上東京大學后，馬上就會重新拾起漫畫。”

“可梓川同學有沒有想過，即便認真學習，不畫漫畫，也考不上東京大學的這種可能性呢？！”宮池愛梨大聲說道。

這句話有如一記驚雷，在梓川徹心中炸響。

與之伴隨的，是滾滾的烏云，遮天蔽日，淹沒了他的內心，漆黑低矮的云層，給人一種無形的壓力，讓他透不過氣來。

下雨了。

澪看著眼前被淋成落湯雞一樣的梓川徹，面無表情。

“徹在學校的人緣真不怎么樣呢，這么大的雨都沒人借傘一起回家。”

梓川徹不說話，沉默地脫掉鞋子，向浴室走去，濕噠噠衣服在不停地滴著水，從玄關一路滴到了浴室。

“徹心情不好？”澪發現了他的異常。

“我沒……事。”進浴室前，梓川徹平靜的聲音傳出，只不過聲音有點沙啞。

澪正欲問個仔細，下一刻，浴室門被關上了，將她隔絕在了外面。

她在浴室門外靜靜地站了一會兒，直到聽到里面傳來“嘩嘩”的水聲，這才轉身離去。

梓川徹清洗著身上的雨水，熱水驅散了繚繞在周身的早春的寒氣，在簡單地沖洗過一遍后，他躺進了浴缸里，泡在熱氣騰騰的水中，緩解了一身的疲憊。

澪說的話不對。

并不是沒人借給他傘。

甚至提出先送他回來她再回家。

只不過他拒絕了。

一個人跑掉了。

仿佛丟盔棄甲的逃兵。

在宮池愛梨說出那句話后，他忘記了自己說了什么，也忘記了她們說了什么，總之腦袋渾渾噩噩的，記不清后面發生的事了。

只是這場大雨讓他措手不及。

明明下午還是陽光明媚，春意盎然，卻突然烏云密布，下起了大雨，而他偏偏沒有帶傘，仿佛天都在跟他作對一樣。

真是糟糕透頂。

那句話殺傷力太大了。

梓川徹將一只胳膊從水中抬起，直挺挺地向前伸出，五指緩緩并攏，似乎要抓住什么東西。

沒有兩全其美的辦法，但可能有兩全不美的結果，萬一他放棄了漫畫，卻又沒能考上東大，這個結果是他不能接受的。

但如果這個結果真的發生了，他也無力去改變。

他只是個普通人。

沒有金錢，沒有背景，沒有金手指，學習天賦也一般的普通人。

也許漫畫方面有一點點天賦，但被他暫時拋棄了。

如果幾年不去碰它，也許真的會被荒廢掉。

到那時，還拾得起來嗎？

他看著自己那骨節分明的手指，如女生般修長，但卻充斥著男性的硬朗和力量感。

這只手下曾經誕生過不少的短篇漫畫，和唯一一部長篇，可惜卻發生了那樣的變故，最終，那部漫畫在他長時間斷更之下，被雜志社腰斬。

他將這只手放在眼前，細細觀察著。

也許是許久未進行高強度的趕稿了，中指指蓋側下方那枚厚厚的繭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層稍硬的表皮。

梓川徹輕輕摩挲著那里，目光隨著蒸汽的升騰，逐漸飄遠。

他開始猶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