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作還挺快”司徒夜心道，“恒帝機警，想必已從蛛絲馬跡中發現的端倪。”

不過，尹恒雖機警，并不表示他手下的人亦如此。

“這么大的聲勢和動靜，只要不是頭豬，都曉得躲起來?！彼就揭孤冻雎唤浶牡男?。

彼時，尹秋水正和一堆熊孩子一起學著旁邊的大人劃拳、行酒令、猜謎語，司徒夜竟然連半點躲閃的意思也沒有。

如此看來，他竟連頭豬都不如。

進來的軍士在軍頭的命令下，將所有房間都搜了個遍，沒有發現任何可疑的人物。

這里在場的每一個人，每一個孩子和大人都接受了軍士的詢問與盤查。

輪到司徒夜時，軍士已被他一身貴氣與凜然之氣所折服，這樣的人，絕不會是偷孩子的大盜。所以軍士問得客氣：“敢問這位大爺，可曾見過什么帶著小孩的可疑人物沒？”

司徒夜竟然很有耐心地答：“此前路過一片沼澤，聽到有孩子的哭聲，可是待我過去查看，卻發現那里并沒有孩子的蹤影。但我敢肯定，我確實聽到孩子的哭聲，而且，聽聲音，似乎是個女孩兒。”

詢問的軍士眼睛一亮，“多謝?！睂m里失蹤的正巧是個女孩兒，他們已接到上級的密令——南宮公主失蹤。

就在軍士轉身跑回去急匆匆向上司匯報時，尹秋水邁著小短腿捧著一堆小零碎開開心心跑向司徒夜：“夜夜，夜夜，你瞧。我贏了好多好多寶貝。”

軍士恰巧回頭，看見一個他從未曾見過的漂亮小女孩，他向司徒夜笑了笑：“您真是好福氣。孫女兒這么可愛?！?

司徒夜將小小的尹秋水抱起：“可不，調皮著呢！”

顯然，軍士將“夜夜”聽成了“爺爺”。

夜已深，繁星點點，尹秋水已沉沉睡去。

司徒夜在合上眼瞼時想：“搜尋的官兵應該已接到紙條，那紙條應該已快馬加鞭送到了尹恒手里。”

的確如此。

搜尋的官兵在沼澤地發現一只脫落的幼童錦緞繡花鞋，錦緞是上好的錦緞，唯皇室可用的，靠近鞋尖的緞面上還欠著一粒小小的粉色珍珠。緊接著，一位凈衣乞丐送來一張字條，帶隊的頭領展開一看，那上面赫然寫著：“公主無恙，明日午時，城西桃林辭舊亭送還?！?

字條乃司徒夜親筆所寫，在官兵離開后，回到房間，他寫下字條，彼時，小小的尹秋水識字不多，問：“夜夜，你寫的什么？”

司徒夜照實念給她聽，小小的尹秋水點點頭。打了個小小的哈欠，一頭栽進柔軟的錦被，“夜夜，那明日上午咱們去哪兒玩？”

司徒夜替她蓋好被子，柔聲道：“老板說城東有一片梨樹林，此時梨花開得正艷，有許多小孩子玩耍?！?

“嗯嗯，咱們玩好后再去見阿爹阿娘?！蓖娴锰?，尹秋水睡意沉沉，勉強將眼皮撐起道小縫縫，迷迷糊糊道：“夜夜跟小七一塊兒回家，小七家很大很大，小七養得起夜夜?！?

司徒夜莞爾，尹秋水似乎對“養他”這事兒頗為神往，即使三歲，亦如此。他看上去像很好養的樣子嗎？

字條寫好，司徒夜聯絡上丐幫，身為江湖上的第N代“幽冥”，聯絡丐幫并非難事。

一夜微雨。

次日清晨，風輕云淡，晴好。

司徒夜替尹秋水梳頭發，細細地梳成兩支小辮，別上兩只兔子造型的發卡，發卡是昨夜小小孩童玩游戲得的獎品，“尹秋水特別定制款”，他想起許多年前，他倆在掖城驛館時的對話。思及此，不由得叮囑道：“以后記得，身上得帶些特別的有辨識度的物品，必要時可自救。”

尹秋水點頭，稚嫩而甜甜地說道：“特別的物品，救命的，記住?！?

用完早膳，出門。

門檻高高，尹秋水瞧了瞧自己的小短腿，扯了扯司徒夜的褲腿，開始撒嬌：“夜夜，小七要抱抱?！?

司徒夜卻很想瞧一瞧多年前那封密報中所述公主攀爬門檻之事，當然，他會很小心，不讓她摔著。

“小七，自己試著爬過去?！彼h抱雙臂，擬作壁上觀。

尹秋水揚起小包子臉，嘟了嘟嘴，“不，夜夜，小七要抱抱。小七喜歡夜夜，抱抱?！?

不過一剎那的僵持，司徒夜彎身將她抱起，尹秋水歡快地拍手：“夜夜最好。”

司徒夜逗他：“如此說來，你阿爹阿娘算什么？”

尹秋水咯咯直笑：“夜夜最好。阿爹阿娘天下第一好。”

城東梨林，梨花似雪，游人如織。

尹秋水小朋友玩得很開心，認識了許多小伙伴，然后，小小孩童很熱忱地對小朋友說：“小七家很大，以后常來玩喲。”

被邀請的小朋友也是不明就里的，點頭回應：“好啊好啊！我是阿源，阿源家也很大，小七有空來玩喲。”

直到兩個小朋友熱情地揮手道別，依依不舍，都未曾想過要告訴對方自己的家究竟在哪里！

司徒夜估摸著從城東趕往城西，快馬加鞭，大約需要1個時辰，特意雇了輛豪華舒適的馬車，車內矮桌抽屜內，裝了好些糕點水果，尹秋水吃得不亦樂乎。

司徒夜想到不久之后的分離，頗為感傷，然，仍是三歲小孩的尹秋水，怎會懂得這份感傷。

“小七，定要學會騎馬，武功”他不舍地叮囑。

“騎馬、武功，要記住。”尹秋水認真地點頭。

“甜食少吃，容易爛牙。”司徒夜都覺自己啰嗦，但忍不住要說。

“嗯嗯，甜食好吃，記得刷牙。”尹秋水挑了一塊玫瑰糕，雙手捧著往司徒夜嘴里送，“夜夜，玫瑰糕，好吃的?！?

司徒夜心中一陣酸楚。“淘氣，”他勉強扯出笑容，吞掉了玫瑰糕。

城西桃林，已近午時，游人漸少。

不過三三倆倆的攤販仍在可遮陽處蔫蔫兒的等待著買主，春光甚好，能多賺一點便是一點。

司徒夜抱著尹秋水，已下了馬車。

穿過密林，便是辭舊亭。分別的時刻到了。

司徒夜將尹秋水攀在自己頸上的兩只小肉胳膊薅下，“小七，看見那涼亭沒？”

尹秋水點頭。

“此處離亭不遠，你一過去，你的阿爹阿娘便會出現?！彼驼Z。

一踏入桃林，他便知尹恒已布下不少暗衛在周圍，有些，扮作游人，有些，則為攤販。

這意味著，尹秋水是安全的。而他，則處于陷境?；囊罢訚傻兀阍趺纯赡芟嘈潘敲辞赡芘錾弦锼?？

“夜夜抱小七一起去?！币锼豢舷碌?。

“小七，我們玩一個游戲，如何？”司徒夜翹起嘴角。

“好呀?！毙⌒〉囊锼畞砹伺d致。

“你跑過去，我跟在身后”司徒夜頓了一下，他有些哽咽，“到了涼亭，閉上眼，從一數到五十，我保證你睜眼就能瞧見你的阿爹阿娘。”

“好呀。小七跑得可快了，夜夜要跟快一點?！痹谶~腿奔跑前，尹秋水歡快地說，然后，撒開小短腿，像兔子般向辭舊亭奔去。

小妮子跑上一段，便回頭望望，生怕司徒夜沒跟上來，司徒夜還真的在她身后不緊不慢地跟著。

只一小會兒，小小身影已奔進涼亭，“閉眼，數數”她聽見司徒夜的聲音，趕緊閉上眼，開始數數，“一、二、三……”

就在尹秋水開始數數的那一瞬間，司徒夜身形如電閃，迅疾掠上涼亭旁的一顆高大的梧桐樹上，他已瞧見尹恒夫婦向辭舊亭急速奔了過來。

“四十八、四十九、五十”，尹秋水一睜眼，瞧見父母已立于身旁，“阿爹阿娘，”小小孩童欣喜萬分地撲進父親懷里。

年輕的帝后夫婦摟緊自己的掌上明珠，喜極而泣。

然后，尹秋水開始連比帶劃嘰嘰喳喳講述自己的遭遇，“夜夜救了小七，夜夜陪著小七來這里，夜夜給小七買了很多好吃的”，終于，她想起了跟在自己身后的司徒夜，環顧四周，卻空無一人。

“夜夜”、“夜夜”、“夜夜”……

“夜夜你在哪兒？”尹秋水喊著喊著就哭了。她不知，司徒夜在她撲入尹恒懷中的那一刻，已體力不支，他的血肉之軀已漸漸淡成一團霧氣。

司徒夜耳旁仍聽得見尹秋水在呼喚他，但他的身形早已淡化為煙，飄飄乎乎似乎要被最近的那片白云給融了去。

“是回光返照吧“，他悲哀地想，在彌留之際，他放不下的唯有尹秋水一人而已，所以，上天才安排他在這一刻來到三歲尹秋水的身邊，護了她一程。

停留不過剎那，轉身已是天涯。

他終究還是將她拋下。

“小七，愿你一世眉眼帶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