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是還有幾個問題要問問你們。”吳溥將手中的書放下，走到學子中間。

眾人頓時緊張了起來。

他走到李貫身邊：“你為何讀書？”

李貫恭敬地起身，答道：“孟子曰：‘達則兼濟天下’，讀書以修身，修身以至仕，上輔君王，下安黎庶，此所為讀書之義。”

吳溥點點頭：“很好！”

他又走到胡靖的身邊，問了同樣的問題。

胡靖支支吾吾地，半晌說不出話來。

想了半天，說：“俗話說得好：‘學成文武藝，賣與帝王家’。讀書自然是為了考科舉做官了。”

吳溥搖了搖頭。

又繼續(xù)問了幾個人，回答都大同小異。

吳溥有些失望，看來還是李貫的回答更好。

路過劉楓時，他還想起沒有問這個第一名，于是停下來問了問。

劉楓緩緩起身，深呼了一口氣。

眾人紛紛看向了他。

有的人是期待，有的人則是想看笑話。

劉楓頓時緊張了起來，本來想好的答案忽然說不出口了。

太普通了，配不上第一名的名頭。

哎呀，勉為其難裝個逼算了。

于是拱手正色道：“愚以為，我等讀書人，當有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之志，不宜迂于仕途，更不能限于君王。”

聞得劉楓此言，剛剛想要看笑話的人臉上的表情頓時有趣了起來，一方面覺得他這話說得真好，讓讀書人熱血沸騰；一方面又不想承認自己眼瞎，正陷入深深的認知失調(diào)當中。

期待的人頓時長舒一口氣，暗道真爽，好像說出這話的是自己一樣。

吳溥一聽，瞳孔震動了一下。

活了這么多年，他還是第一次聽到這么精辟的總結(jié)。

這話簡直像孔夫子所說。

“這話……這話是你聽誰說的？”

“不才，正是在下所說。”

“真是后生可畏啊！”吳溥呵呵笑了幾聲，“今天真是讓老夫開眼……”

一連又感嘆了幾句，他甚至連繼續(xù)要問的話都忘了。

眾人本就十分震驚，又聽了吳溥的話，頓時覺得劉楓的形象頓時高大了起來。

只有李貫和胡靖兩人，臉上有些掛不住。

吳溥平復(fù)一下心情后，又講了幾句。

今日是入學儀式，主要是走流程，早課也不會講什么特別有用的東西。

于是，在山長講完最后一句話的時候，眾人也就散了。

巳時初，時間還早，大部分人都回去繼續(xù)補覺，只有劉楓，在院子里自顧自地打起了太極拳。

雖然他的身體已經(jīng)不向從前那么弱，但鍛煉還是要繼續(xù)，科舉本就是極其拼身體的事。

不說極其變態(tài)的復(fù)習強度，就單論在考棚里的幾天幾夜，就夠一些人喝一壺。

劉楓以前還聽說，有學子身板太弱，受不了考場里高壓高強度的環(huán)境，在考場里上吐下瀉，出了考場就一命嗚呼了。

甄永銘見劉楓在院子里練武，笑呵呵地走過來：“劉兄還真是文武雙全啊！今日聽君一席話，簡直令人熱血沸騰。”

“不過隨口胡謅了幾句，經(jīng)不得推敲。”

“嘿！劉兄真是太謙虛了，你不知道，現(xiàn)在書院里你的話都被傳瘋了。”

劉楓笑笑不說話。

“現(xiàn)在大家都對你佩服得五體投地，先前傳謠的胡靖和王艮倒成了眾矢之的。真是大快人心！剛剛我還聽見有人在到處打聽你的住處，想過來結(jié)交一下呢。”

“什么？打聽到了沒有啊？”

“自然是沒有。小弟住在這里，我怎么會專門引外人過來呢？我還打點了幾個知道的，讓他們不要外傳。”

“那就好。”

“不過我倒是聽說李貫知道咱們的住處，聽小弟說，他來過，你把他得罪了？”

“她是這么說的？”

甄永銘點點頭。

“明明是我們一起得罪的，怎么變成我一個人得罪的了？”

“這都不重要。關(guān)鍵是，你現(xiàn)在如眾星捧月一般，搶了他的風頭，會不會……”

“那人驕傲得很，與胡、王二人不同，不必擔心。再說，什么叫我搶了他的風頭，甄云沒搶嗎？聽說他是書香門第，祖父在揚州府學做教授，這次是沖著第一名來的，哪想只做了第三名。還不恨死我和甄云了。”

“是啊，我就說不讓小弟來考，她非要來。”

劉楓笑了笑：“甄云是不錯，若是……若是個男兒，你們家可就要出狀元郎了。”

“劉兄，你這話是什么意思？難道我就不行嗎？”

“甄兄差些，只能進二甲，賜進士出身。”

甄永銘哈哈大笑：“你就別打趣我了。”

二人正談笑間，甄云不知從哪里冒了出來：“你們倆又在說我？”

甄永銘笑嘻嘻地說：“你這耳朵怎么這么靈？是在說你。等把你送回去了，就給你尋個婆家，看你還怎么成天到處亂跑。”

“我不回去！”甄云撂下一句話就跑了。

甄永銘十分得意。

下午，山長吳溥又將一眾學子召集到了一起。

這次不是在書齋里，而是去了書院后山。

時值深秋，草木零落，遍地枯黃，潦水盡而寒潭清，正是景色凄涼又宜人的時候。

山長吳溥效仿古人，曲水流觴，在后山舉行的聯(lián)誼會。

所為曲水流觴，就是在文人騷客之間流行的一種游戲。

把酒杯放在彎彎曲曲的水中順水漂流，酒杯停在誰的面前，誰就要應(yīng)景作一聯(lián)詩，如果做不出來，就要將酒飲盡。

第一個人作了詩，輪到下一個的時候，就要有所關(guān)聯(lián)，并且同韻同律。

幾輪下來，一首聯(lián)句詩就成了。

從古至今，這種聯(lián)句詩數(shù)不勝數(shù)，但是流傳下來的卻很少，很大一部份原因就是，聯(lián)句之人，水平參差不齊，聯(lián)出來的詩太爛，也就沒人傳唱了。

今日也是一樣。

本來就只是一群讀四書五經(jīng)寫八股文的科舉考生，又不是什么詩詞大家，聯(lián)出來的句子簡直不堪入目，連“風吹樹葉落小溪”這樣的句子都有人作出來。

劉楓為了不留下污點，每次到自己時候，二話不說，直接拿起酒杯一飲而盡。

其他三人，為了維持體面，都絞盡腦汁地謅詩句。

劉楓不會飲酒，喝了幾杯后就醉了，三人急忙表示要送他回去，才抽出身來。

只是，今日之后，書院之中，就逐漸流傳起劉楓幾人不會作詩的傳聞，讓一些人的心里找到了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