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鳶在那里坐了許久,諾貝爾先前說過他已經可以區分妖和人了,于是他就在那里一個個地分辨路人。
他能感覺得到有些人身上所散發出的異樣氣息,這種感覺和他在諾貝爾身邊時差不多,這應該就是所謂的妖氣了。這里的大部分成年人(從外觀上來看是這樣的)都是妖怪,而剩下一部分與他年齡差不多或是只大了一點的,看起來是正常人類,這些應該都是輔妖師。
“喂,白鳶。”諾貝爾在身后叫他。“我回來了,現在就去簽契約吧。”
白鳶略有遲疑地跟上去,不知怎的,他感覺自己就好像一個被人販子騙走的小孩。
“你覺得這里怎么樣?”諾見爾問他。“還好吧,至少比上學要好。”
“那就行。”諾貝爾在機器上搖了號,走入了契約大廳。廳內人很多,其中的一些妖還未化形全,所以那場面只能用形態各異來形容了。他們的號碼比較靠后,所以去等待了將近半個小時才輪到他們。他們根據指示進入了指定的房間,房間內部只有二十平米不到,其中三分之一還被一臺不斷發出怪異噪音的機器占據了。白鳶被帶到機器面前,面對著一個喇叭狀的東西。“站在紅線外。”工作人員對諾貝爾說。她退了很遠,還把一旁的黑色幕布拉起來。機器開始運行,噪音也漸漸變大,喇叭中央慢慢出現一個明亮的光圈。
“這是個什么玩意兒!”白鳶大聲喊道。
“別動!測下妖力,把眼睛閉上!”
根本不用提醒,強光已經刺得他睜不開眼,一股熱浪從面前涌來。這種情況持續了三分多鐘才停止,機器安靜下來,取而代之的是抽氣機的表鳴。
當使用強光照射目標時,目標周圍溢出的妖力會改變光的波粒性,再利用雙縫干涉的原理,于目標背后放置一塊帶有兩條平狹縫的擋板,便可以觀察到光在波粒兩種本性中的變換根據其變換的頻率就得到溢出妖力的值,并由此估算出妖力總值。同時,溢出妖力也會對目標周圍的粒子有吸引作用,這一點反映的是目標對妖力的掌控能力,能力越強吸力越大。妖力對光的影響與對電磁波的不同,溢出妖力影響電磁波的結果往往都是無規律的。相比于傳統的法器測量妖力,利用雙縫干涉測量會更加準確和公平,所以采用這一方式測量的結果作為官方數據。
“天賦如何?”諾貝爾湊到桌子旁。
“還不錯,大約七萬焦耳,比其它學生要好一些。粒子偏轉角很大,對妖力掌握得很熟練。行了,把靜電除一下。”
諾貝爾此時拿過了檢測結果,竟然……只有七萬焦么?她記得很清楚,那天晚上衍生物進食的時候,吸出的妖力可絕對不只這么點。她仔細觀察粒子偏轉的角度,找來一把尺子比在粒子軌跡上,結果卻發現粒子一共偏轉了兩次!第二次偏轉角極小,大約只有零點零幾分。而所有軌跡全部打在觀察板上,竟然可以看見一個模糊的人形。這個人形實在太模糊了,以至于工作人員都沒有注意到。
這是一個靈魂……諾貝爾看白白鳶,他周圍什么也沒有。普通的魂魄是不可能強大到影響粒子軌跡的,但如果是那種靈魂的話,她又為什么觀察不到?這說明這個靈魂并不完整。
一個殘破的靈魂,寄生在白鳶身上。
工作人員將白鳶的信息錄入電腦,隨后打印出一張紙來,這就是契約,普通A4紙大小,但紙上除了文字以外還刻著密密麻麻的紋路,在燈光的照耀下閃著異樣的光芒。這些紋路是刻在紙上的銘痕,一旦契約生效,便會將簽約雙方的靈魂聯系起來,一方違約,另一方立刻就能感知到。
契約的規格有三種,短期、中期、長期。短期契約時間為三年以下,一般用于新晉輔妖師實習。中期時間被規定為三十年,不可多或少,輔妖師從十五歲上崗直到三十歲退休,一世至多履行十五年,然后下輩子接著干,直到干滿三十年為止,是最常見的契約。長期契約為一百年以上,一般都是家族的簽約。
“你至少得簽個中期的吧?“諾貝爾對白鳶說,國家為了能保障輔妖師的權益,規定簽約的一切條件均由輔妖師作主。因為對于國家來說,輔妖師也是種戰備資源,不可能完全掌握在妖族手里。
白鳶并沒有立即回應她,而是細細地讀著契約上的每一個字,他總是覺得諾貝爾不太靠譜,無論是一開始的相遇還是之后的注冊,都不像是能在華夏走出來的標準程序。她肯定有什么東西在瞞著他,所以他決定先試探一下看看。
“先簽個短期看看吧。”白鳶說著就要簽字。
“喂,這不好吧!”諾貝爾將白鳶拉到一邊,他沒來得及寫字。“我費那么大勁把你弄來,你卻告訴我只簽個短期的?”
“怎么了?這上面寫著實習建議選短期,我新來的,難道不應該先實習嗎?而且,契約怎么定不都是輔妖師決定的嗎?”他瞥了眼工作人員,希望能得些支持。而對方卻低著頭搗印泥,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唉,白鳶啊。”諾貝爾抓著他的肩膀,又開始瞎忽悠。“你應該知道實習是什么意思吧?實習生的工資是比正常工資要低的!”
“低多少?”
“輔妖師的工資按任務賞金分配,但如果是實習的話,無論任務等級多高工資都只有一千!”
白鳶聽罷,扭頭問工作人員:“是這樣嗎?”
“啊?是那樣?”對方茫然地抬頭看他,趁著這空擋,白鳶又被諾貝爾拽回去了。
“算啦!一千就一千,一個月多做幾次我的錢也不少,剛好為以后的中期契約積攢經驗。“他一臉無所謂。
“喂!你別忘了是我把你覺醒的啊!我費那么大勁才把你從衍生物手底下救出來,還差點吃官司,結果你就這么對我?”
一旁的工作人員忽然聽出有些不對,私自覺醒不是違法的么?他如此想著,抬起頭來,不料手一抖,印泥翻了,正掉在他的工作筆記上。他趕緊用紙去擦,結果越擦越紅。
“我就是覺得你不靠譜!”白鳶說。
“我哪里不靠譜了?那你說說,別人怎么就靠譜了?!”
“至少……”白鳶一時竟也說不出她到底哪不靠譜,只得臨時編一個。“……至少別人長得比我高!”
這句話明顯觸到諾貝爾痛點了,她強忍住自己一拳把白鳶打成殘廢的沖動,輕嘆一口氣,說道:“你就簽個中期的吧,我只是想糊口而已。”
這一下倒是把白鳶整不好意思了,因為仔細想想,她到底是自己的救命恩人,然后又給了自己這么好的機會,他要是不回饋一點,是不是有些太過分了?其實總得來看,輔妖師這份工作還是非常不錯的,而如果他回去繼續學業的話,估計連個正經高中都考不上,用他母親的話來說,就是“這輩子都是個搬磚的命”!
白鳶拿過契約。“那就簽個中期的吧。”他在紙上寫下自己的名字,霎時間,紙上的紋路亮起來并逐漸蔓延,然后變成紅色。
“嗯?失敗了?”工作人員終于弄好了他的印泥。“你是不是還隱瞞了些事情沒有告訴他?”他問諾貝爾。
“我能有什么可隱瞞的?”
他把契約插入了機箱上的卡槽,導出一組數據。“找到了,你還有一筆貸款。”他指著屏幕上的一組數據。“按照《青丘勞動成果分配及合同簽約法案》,簽訂勞動合同的雙方凡其中一方負有債款,都需提前告知對方并在其同意后繼續簽約。”
諾貝爾聽罷心一涼,她最怕的事還是發生了。“這是什么時候出的規定?之前不是不強調的嗎?”
“上個星期才出的,沒辦法,龍族那邊又出了幾樁經濟大案。”
果然如此,又是才出的法律,這種情況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青丘的地方性法律就沒有幾天是統一的。
“所以……她究竟欠了多少錢?”白鳶問。工作人員把電腦屏幕轉過來,指著上面的一串數字。白鳶湊過去一看,以為自己看錯了,又看了一遍,數了一遍,那數字千真萬確是跟在“貸款”兩個字后面的。
“你是不是寫錯了?”他問工作人員。“你是不是把電話號碼寫這了?”
“沒有,它確實是十一位數,單位是青丘幣,今天匯率是九點九七。”
白鳶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扭頭問諾貝爾:“你遭天譴啦?!”
“算是吧。”諾貝爾頹廢地靠在椅背上。完了,全完了,她準備了那么久,托了那么多關系才走到這一步,現在全白廢了。她可以確信,那串數字足以嚇倒任何想要與她扯上關系的人。
白鳶輕嘆一聲,站起來,在房間里來回踱步。真是沒想到,看她挺樂觀的,竟然還欠了那么多錢。他邊踱邊想。她先前救過我,而且聽她說還險些吃了官司,我倒確實應該回報她一些。他想到這,踱回桌邊,又看了眼電話號碼。她也真是有實力,這玩意兒的匯率比美元都高。
“所以這貸款是怎么個還法?”他問工作人員。
“貨款還是在她賬上,但是因為薪水總額的減少,所以你分的錢也會少,分配的比例是固定的。”
“那一個月大概還多少?”
“三萬左右。”
白鳶聽后心頭一松,這也不多嘛!一次最低級任務就有三萬,而且又沒規定一個月只能接一次。可他拿起了筆,仍舊是猶豫不決,他對諾貝爾到底還是不信任,同時還有很多別的問題。就比如輔妖師這門職業,真的適合他嗎?當上輔妖師后,父母那邊又怎么解釋?而且任務失敗了,是不是還要倒賠錢?否則拿到的錢那么多,輔妖師的人數又不少,貨幣卻還沒有貶值?
這是他一貫的毛病,因為多慮而耽誤時間還挨過不少打。
他還在那猶豫,諾貝爾卻等不下去了,如果他最后還是沒有簽的話,那她就不得不殺人滅口,一旦她私自覺醒的事泄漏出去,那么沒個幾百年她估計是出不來了。而且像白鳶這樣的天賦,想想那個靈魂,很有可能是極少見的天才轉世一類,就算他做不了自己的附屬,到時候把他吸干也能使自己修為大漲。總之,她是必須得到白鳶。她看著他,還是拿著筆不知道是寫還是不寫。于是她決定拼一把。
房間內有妖力監測裝置,防止捉妖師用法術逼迫輔妖師簽約。她算了一下,從警報響起到駐扎的士兵趕來一共只有不到十秒時間,她必須在這十秒內控制住工作人員和白鳶,讓他把字簽了并替換監控畫面,最后還要抹除施法痕跡。不止如此,施法過后妖力耗盡,她就無法再維持完全人形。她記得身上還帶了把手槍來著,一位老兵送她的M1911,年齡是白鳶的數倍,被她帶在身邊這么多年卻從未保養過,槍身上已布滿了銹跡,可以說能擊發都不錯了。她最后瞥了眼白鳶,這貨又把筆放下了。她自知已不能再等下去,于是心一橫,以她的能力應該能做到。
警報響起來,伴隨著一聲槍響,幾秒后一伙士兵破門而入。等白鳶回過神來時,他已經被人扒拉到一邊去了,工作人員被兩個人按在墻上,剩下的都圍著諾貝爾。
“怎么回事!”
“手槍……走火了。”諾貝爾說。她在流血。
“受傷導致的妖力溢出,把血止住,帶到警衛室去。”
他們三個被人領著,帶進一個房間。諾貝爾現在已經沒有了原本的人形,又變回了白鳶昨晚看到的樣子,出現了部分獸化的特征。
“到底發生了什么?!”
“我說過了,槍走火了!”她拖過來一把椅子靠在上面,一個士兵將她的武器收走,槍的保險已經報廢,說它走火也是情有可原。
“你們就先在這等著,我們調查清楚后再做下一步處理。”一人說道,隨后就都退了出去,工作人員則被帶到另一個房間去了。
“你沒事吧?”白鳶看見她的傷口又開始冒血。不知為什么她看起來竟還挺高興。
諾貝爾沒回他,用妖力將彈頭推出來,又向傷口上撒了些白色粉末,血才徹底止住。
“他們有必要這么大動干戈嗎?”白鳶看她樣子挺可憐的,活像一只被主人家趕出來的瘸腿貓。
“哼,多少年沒出過事,難得一次有活干,他們肯定積極啊。”
他們等待了約有十分鐘,那伙人又回來了,將諾貝爾的武器還給她。“確實是走火,下次小心些。”他們被放出去,白鳶發現諾貝爾的傷口已經愈合,完全看不出有受傷的樣子。
“這是你們簽的契約,檢查過了,沒有問題。”工作人員把一張紙遞給白鳶,他還未來得及看,就被諾貝爾拉走了。走出去十來米后,他才有機會問:“我什么時候簽的契約?”
“剛簽的,你自己忘了。”
他突然察覺到一絲不對,拿起契約一看,不光是簽了,還簽了個長期的,一百年起步,連手印都按完了。
“唉!你……”
“好了,簽了就是簽了,反正你現在已經改不了了,接受現實吧。”諾貝爾直接將他推入電梯。
白鳶這才意識到自己被耍了,剛才對她有些好感,結果又被擺了一道。
他們回到地面上,與他們一同上來的還有另外兩伙人。稍微有些經濟實力的捉妖師一般都會選擇從地下的傳送陣離開,固定傳送點一百,自由傳送五萬。而走正門必須要分批次地走,以免引起民眾懷疑。
“別生氣啦,你又不是一點好處都撈不到。”十幾分鐘后,他們上了車,諾貝爾對白鳶說。而白鳶只是沉默地看著窗外,天已經黑透了,現在是六點剛過半。諾貝爾又勸了一會兒,見他仍是不吭聲,也就不再說了。她開車駛出樹林,在路上開了一段后手機才有信號。白鳶的父母一個小時前給他發消息說晚飯時也回不去了,又給他轉了些錢讓他自己解決。車子在城里七拐八拐,所到之處都是白鳶陌生的地方。他也沒問要去哪,只是仍由她開著。他知道自己已經沒有選擇的權力了。
汽車最終在一條冷清的街道停下,諾貝爾帶他走入一家衛生條件極差的家常菜館,那里面隨意地橫著幾張桌子,只有后廚的燈亮著。
“來這干什么?”白鳶問。
“買些武器。”她走到后廚門口喊了聲:“李建華!”
前廳的燈亮了,從后廚閃出來一個很壯實的中年男性,看上去一副飽經滄桑的樣子。他笑著:“人找來啦?”隨后湊到白鳶面前上下打量一番。“不錯,將來一定是個好兵!”
“行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說,給他找些東西吃,我們就走吧。”
李建華回廚房,不一會兒拿了張大餅出來給白鳶。
他早就餓了,道聲謝,接過餅啃起來,聽著那一人一妖交談。
“妖力在多少?”
“七萬焦。”
“資質可以,還錢大概是沒問題了。契約那邊沒卡你吧?”
“沒有,托關系辦的,簽了長期。”
“為什么簽長期?他的資質也算不得極佳。”
“反正我又簽不上那些大家族的輔妖師,倒不如直接找個聽話點的,況且他身上有些東西……”
白鳶這時已經將餅吃完。“該走了。”諾貝爾說。他們跟著李建華來到后廚,只見他將手放在桌子上敲了敲,地上出現一個洞口,里面是一個平臺,能站下五人左右,他們兩個順著梯子爬下去,頭上的洞口消失了。
“抓穩,這是一個傳送陣。”諾貝爾說。“初次傳送會有不適應,忍忍就好了。”她將銀行卡插入卡槽刷了一下。伴隨一陣機器啟動的聲音和一種莫名的頭暈,白鳶出現在另一架較新的平臺中。傳送的感覺很奇妙,好像并不是人在移動,而是空間在交換。空間就好似是一張紙,在那一瞬間紙被折疊,兩個相點甚遠的點被疊在一起,從而到達另一個點
他們走出去,門口站了兩個士兵。
“生物信號。”一個士兵說。生物信號是一種每個可使用靈能的個體所特有的信息,本質上是一種由妖力輻射出的波紋,也就是妖氣,是官方用于辨認身份的唯一標準。白鳶的生物信號在先前注冊輔妖師時就錄了進去。
士兵拿出一臺儀器將他們掃描一遍,確認無誤后打開了一扇厚重的大門,放他們進去。
大門后是一個規模龐大的軍火市場,其中每隔了不到五米就會有一個站崗的士兵,看來國家為了運營這里是頂著很大壓力的。
他們走入一家武器店,店門口擺放著一個打開的劍匣。白鳶走過去抽出一柄劍來。劍鋒上雕滿了花紋,自劍身一直延伸到劍柄,于柄尾處匯聚成一個龍頭。
“很漂亮,不是嗎?”店老板從柜臺后面冒出來,他看起來應該是一個退役的輔妖師。“但也只有好看的份了,別在槍戰中玩刀,孩子。”
諾貝爾拿過劍看了看,然后嫌棄地放回去。“嘖,鋼的。”她來到柜臺前,對老板說:“拿一把霰彈槍,便宜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