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澄揮手遣退了弟子,獨自在夢樓中踱步捉摸,左想右想都覺不對。
這鐘潛心也太坦了。臨時清談定在兩日后,他當真就兩日后回來?這兩日后,黃花菜都涼了。
可如果,鐘潛是故意的?
那可就麻煩了。
鐘潛若是故意出走,必然是為了避開清談。若是他不在,別說臨時清談會,只怕兩日后的約定都做不了準。可,他為什么要這么做?
……鐘潛是鄒家的人。
鐘澄一拍額頭,懊悔不已地沉吟了一聲。是啊,哪有那么巧的事。他們才商量好開臨時清談會,鄒家人就不惜代價幫鐘如成脫罪。這必然是有人給鄒家通風報信。鐘潛早就與鄒家暗通款曲,所以鐘潛才能早一步知道鄒家會有大動作。不,不止。只要鐘潛一走,臨時清談會就沒戲,這是雙保險。
哎!
是他之過,錯拉狼子當了聯(lián)盟。
正當鐘澄一籌莫展,一抹亮色從夢樓樟樹枝間穿入樓中,撲簌簌地落在了鐘澄跟前,是靈鳥回來了。
鐘澄喜出望外,連忙從靈鳥的靈囊中取出信件,展信一看。信是鐘挽靈的筆記,內容很簡單。
“炎戾甚,不可取。善,或可皆大歡喜。”
鐘澄捏著信喃喃重復著這句話,一時難解其意,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他發(fā)信給鐘挽靈時還沒出鄒家買地的事,當時他一門心思都撲在了接掌玄星閣的人選上,哪里會想到因為自己的一時不察,竟引狼入室,好好的機會全毀于一旦了。如今就算知道了鐘挽靈的提議,也沒了用處。
鐘澄嘆息一聲,正想把信燒了滅跡,卻發(fā)現(xiàn)背面還有內容。
背后的字跡小了很多,但話依舊不多,字跡渾厚卻不失灑脫,寫著:“君已落子,局終不足三輪,不必多憂。”隔了一段距離,還有一句,“他若不愿,便將附信給他,或能一勸。”
勸誰?鐘澄看得一頭霧水,心中卻莫名安定了不少。
說來奇怪,他也不明白,為什么一個孫輩短短一段話居然能讓他無端覺得心安。
但也并不奇怪,因為這個小輩是鐘挽靈。
鐘挽靈可以算是鐘澄看著長大的。鐘澄一直覺得這個孩子實在不一般,那時鐘澄還只是單純覺得老太君眼光好。直到老太君突然亡故,他看到那個孩子在悲痛中以駭人的速度成長。李嬤嬤自縊、燕王來襲等一系列變故中,鐘挽靈表現(xiàn)出的決斷力和行動力,遠遠勝于族中任何人,甚至是他們這些長久以來把控著宗門和家族的長老。鐘澄再也不能以一個看小輩的目光看待這個女孩。當鐘挽靈被迫退選后找到他、言明聯(lián)盟合作,鐘澄并沒有拒絕,他甚至沒有覺得抵觸或是不妥,因為他很清楚,若要維系鐘家重振佬仙門,就再沒有比眼前這個及笄少女更合適的選擇。
然后玄天龍鳳斗、破格入上清,少女果真讓全天下大吃一驚。
但,那孩子再次坐在他面前時,依舊無悲無喜,仿佛那令天下皆驚的一戰(zhàn),不過是一件無關痛癢的小事。
他問那孩子,是否要改變計劃。畢竟她已逆轉了絕境,實在沒有必要再走這條修羅道。
那孩子只是淡淡地說,沒有逆轉,只是稍稍扳回一成,會來的災禍還是會來,只是遲了片刻。他們應當好好把握這片刻的機會,作為反擊的契機。畢竟這是她的父親犧牲尊嚴換來的。為了將來更少的犧牲。
也許,正是從那一刻開始,鐘澄便認定她就是鐘家真正的家主了。
既然鐘挽靈說無需多慮,那必然是她已有安排。鐘澄又讀了一遍旁側的那句話。“附信?”鐘澄摸了摸封套,果然在其中找到一枚用蠟封好的四方信箋。可他根本不知道鐘挽靈說的“他”究竟是何人呀。
鐘澄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或許下次去信給鐘挽靈時,他應該附帶一句,靈鳥信件歸他卜夢閣管理,不必擔心泄露——不要寫得這么言簡意賅,麻煩詳細點,他年紀大了,腦子沒那么靈光,猜不出啞謎的。
鐘澄想了好一會才想明白。鐘挽靈所說該是后續(xù)之事。“局終”的“局”說的正是他們要罷黜鐘如成之事。他雖仍不明鐘挽靈為何如此篤定他們能拔出成功,但他相信鐘挽靈的判斷,她既然這樣說了,應是做了什么后續(xù)安排。而這個“勸”則是為接掌人選準備的。
其實,能接掌玄星閣的人選很有限。畢竟玄星閣擔負著整個宗門教化和守護的責任,關系重大——若要服眾,要么輩分夠高,要么有相當?shù)谋臼隆6L老會在任的長老清一色全是老太君子侄輩,也是鐘家最年長的一輩人。若非鐘實之死過于特殊,以鐘如成的輩分和靈修,要繼任父親的閣首位置根本就是無稽之談。
這個“炎”當指的是鐘炎。
這也是鐘澄原先設想的最佳人選。一來,鐘炎是老家主和老太君的長子,論輩分論身份,在宗親中都無可厚非;二來,鐘炎雖然靈修平平,但他的女兒和女婿都在族中排得上位,而鐘淑倩這些年在族中也比較活躍,總是輔佐在自己父親身邊,若是由鐘炎來接掌,靈修不足也可由鐘淑倩輔助來彌補,再不行,他也可以抽調卜夢閣的弟子從旁協(xié)助,當是無人會有異議。
可鐘挽靈卻說鐘炎非是可取人選。
鐘澄囁嚅著“戾重”二字,猛然明白過來。不錯,鐘炎身上的戾氣太重。此人雖然看似剛正不阿,可常年不得志早已讓他心性扭曲,與鐘林之間更是水火不容。一旦鐘炎上位,只怕他首先針對的不是鄒家,而是鐘林。鐘家很有可能會陷入無休止的內斗當中。而鐘林也很清楚他這大哥的心思。事實上,這么多年他跟隨在鐘林身邊,他深知鐘林從未放松過對鐘炎的警惕。如果他提名鐘炎,勢必會引起鐘林的懷疑和不滿,繼而失去鐘林和鐘和的支持。
他真是險些又走了一步“壞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