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石音復雜地看著鐘挽靈。
鐘挽靈的笑容看起來灑脫而平和,可章石音只覺得那就像一張面具,掩飾著面具下的絕望和恨意。
她怎么可能不絕望,不去恨?
將心比心,如果換做是他,他也無法保證自己不會去殺人。
殺不了,詛咒也行。
他從未想過修仙界和他們凡人有什么區(qū)別,可他現(xiàn)在卻真真實實地感受到他與妻兒之間有一道無形的壁壘,牢牢地隔在他們之間。他拼命敲打著壁壘,他瘋狂尋找著裂隙,卻無力回天。
可,他怎能看著自己的女兒,被這些人逼上邪道?
章石音下定了決心,他走到鐘挽靈身邊按住她的肩,說:“晚蘭,再等爹兩天。再給爹兩天時間,爹會有辦法的。”
鐘挽靈疑惑地看著章石音,她看不懂章石音的決意,也不理解他話中的內容。什么兩天?兩天又能做什么?
章石音卻沒再多說。他用力抱了抱自己的女兒,然后不發(fā)一言地離開了鐘挽靈的書房。
鐘挽靈望著父親離去的背影,忽然心中生出了一些期冀。她不知道自己在期待著什么,或者說,她更明白不用期待。這次玄天遴選,在她看來已經是死局了,根本不可能再有什么能挽回。與其掙扎,不如早些準備下一局。
可,她看著章石音那毅然決然的背影,她動搖了。
她希望這個人能成功。不管他打算做什么,不是為了她也行。
章石音走下樓,對玉蘭居的管事說:“備車,我要下山。要快。”
管事一愣,忙問:“老爺這是要去哪里?”再看天色已經晌午,“老爺,要不吃了午膳再去吧?”
“不了,拿些米粿在車上備著就行。”
章石音匆匆留下一句,徑自回到房中。他從箱底拿出一套黑紫團藍羽孔雀的大袖長衫。那是他去懷寧上任時,他的妻子鐘淑娟用自己的嫁妝為他定的衣服,也是他最貴重的衣服。
他褪下居家深衣,換上黑紫長衫。
陽光透過窗格落進屋中,落下規(guī)則而精美的光斑,空中的浮游在光明中起起伏伏。
章石音轉過身,打開墻邊的檀木大柜,從最里面取出一個鑲金的黑色木匣,小心打開包裹的紅色絲絨,露出了那一方雕刻精美的石硯。石質晶瑩細密溫潤如絲,紋如浪滾云涌。這方硯是他升州牧后,在徽州為官的同窗宋師兄托人送給他的洮硯,他一直舍不得用。
他細細撫過硯臺上的紋路。沒有一個文人能拒絕一方如此精美的硯臺。他能想象硯石在硯池中研磨過墨汁的美妙手感,以及墨汁通過研磨后飄散的淳厚香味。
章石音仔細地用紅絨將硯臺重新包好,小心地放入木匣當中,再用一塊錦緞包裹在外面。然后,抱著它,毅然走出了房間,走下樓,登上了馬車。
章石音坐在車上,還是有些不放心,對著車邊的管事道:“我不在的時候,好好照看晚蘭,別讓她做傻事。”
管事點頭稱“喏”。
章石音知道,管事一定沒明白。但是,他已經沒有時間了。他放下車簾,讓車前行。
馬車馬不停蹄地跑了大半天,到達京城的時已入夜了。
長樂坊是京城有名的大坊,也是有名的富貴街巷,西望皇城巍峨,那吳山之上猶如云中樓閣的城隍閣金碧輝煌,堪稱一景。運河清癯貫穿街坊,楊柳彎彎千燈碧云,兩旁高墻朱門偶爾露出些許雕樓畫棟,皆是官宦名門的府邸。
馬車在一扇頗為富麗的府門前停下,府門上的牌匾寫著“章府”。
現(xiàn)在章家的當家是越州學臺章睿恩。學臺屬于地方官,本來是保不住這長樂坊的宅子的。但是章睿恩靠著岳父的勢力,搞了個京城附近的五品學臺。
章石音敲開了門,不一會門童叫來了一個老管家福伯。章家老仆人都知道章家早年離家的大少爺現(xiàn)在可是一個封疆大吏。老管家福伯見了來人是章石音,一面歡喜地高呼著一面打開了大門,歡天喜地地迎著章石音進了章府。
但,章家并沒有人迎出來。大夫人陳氏讓管家直接把人帶到飯?zhí)茫驗樗麄冋谟蔑垺?
福伯很為難,畢竟章石音不管怎么說也是章家離家多年的大少爺,而且還是一州之牧,此番也算衣錦還鄉(xiāng),讓人直接去飯?zhí)脮姴皇谴椭馈?
章石音很清楚,這是大夫人陳氏故意給自己的下馬威。“算了,福伯,你帶我過去吧。”
福伯為難地看了看少爺,只得點點頭,帶著人去了飯?zhí)谩?
陳氏并不是章石音的生母。章石音的生母出身貧寒,在章石音六七歲時,生第二個女兒難產早亡了。陳氏進門后一直就視章石音為眼中釘肉中刺,處處針對。陳氏是太學院掌教的女兒,而他的父親為了攀附陳家的權勢,對陳氏的所作所為聽之任之,以至章石音年幼時不僅吃不飽穿不暖,有時還不得不跟下人一起做活,受盡了屈辱。
后來,章石音娶了鐘淑娟為妻,原以為也算是成家立業(yè)了,可以讓父親對自己刮目相看。沒想到,父親嫌貧愛富,僅僅因為鐘家并非官宦人家,對鐘淑娟處處刁難,還和陳氏一起把他的愛妻當奴婢使喚。
如果可以,章石音是這輩子都不愿再回到這個地方的。
章府不大。門面看著富貴,內里不過三進院落。現(xiàn)在看來似乎比他離開前還小了一些,應該他走后又賣了一些地產出去。
福伯帶著章石音穿了一個走廊就到飯廳。
飯?zhí)眠€是章石音記憶中的飯?zhí)茫皇谴伴T家具比記憶中的舊了些。
飯?zhí)弥凶艘蛔廊耍骂6鳌⒋蠓蛉恕⒍蛉恕⒋蠓蛉说囊粌簝膳⑵溆喽际钦率舨徽J識的面孔,想來該是他的“兄弟姐妹”的妻子和丈夫什么的。一大家子全擠在一個桌,讓整個飯?zhí)蔑@得無比擁擠。
大夫人陳氏率先發(fā)難:“我道是誰呢。不是說再不跟我們來往了嗎?現(xiàn)在居然還有臉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