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石音勸道:“十年之后你才二十五歲,不還有機會嗎。”
“哈,二十五歲……”鐘挽靈慘然笑道,“我還有機會活到二十五歲嗎?這次之后,我在鐘家還會有立足之地嗎!?”
章石音無法理解,他覺得女兒只是被憤怒和悲傷沖昏了頭腦。一場考試一場選拔,怎么可能改變一個人的一生?更不可能要了一個人的命!他只能極力勸道:“晚蘭,你冷靜點,事情不會像你想得這么嚴重。你冷靜點!”
“該清醒的人是你!”鐘挽靈憤怒地咆哮著,“你根本什么都不明白。你只想著住在自己的象牙塔里。外面的事你根本一無所知!你知道嗎?這是攸關著整個鐘家、整個佬仙門命運的選擇!你不知道,你們都不知道!你根本不關心鐘家的事,他們則只看到眼前的利益,母親更是愚蠢地執念于‘長子嫡孫’……!”
“啪”的一聲脆響,一個重重的巴掌落在鐘挽靈的臉上。
鐘挽靈沒有去捂,像是被打蒙了一般,側著臉,一側雪頰迅速紅腫起來。
章石音怒目瞪視著鐘挽靈,掌中的陣陣麻意讓他心疼,可鐘挽靈的話更讓他憤怒。“你怎么可以這樣說你的母親!?你以為你自己很聰明?只有你能看清事情,別人都是傻子?!即便是,可她是你娘!不順乎親,不可為子!”
“那是你們儒家的狗屁,與我何干!”鐘挽靈憤怒地嘲笑道,“她為了她愛的弟弟,弟弟的兒子,親手葬送了自己的女兒,連帶著整個家族都葬送了。這不是愚蠢是什么?這會因為她是我的母親而改變嗎!?事實就是事實!”
章石音氣得抬手又想給鐘挽靈一耳光了,可看到她臉上明顯的紅腫,頓時又收了手,憤憤地罵道:“不讓你去,就是葬送了你嗎!?你給我適可而止一點!嗐,都怪老太君把你慣壞了!”
“慣壞了?”鐘挽靈哈哈大笑起來,眼淚終還是忍不住滑落而下,仿佛是太可笑了才流出的。“我的母親要殺我,我憤怒卻無力反抗,我的父親卻還說,我被唯一在乎我的人慣壞了?哈哈哈那我寧可自己被慣壞了!我還想活!”
“你!”
一道驚雷打斷了章石音的話。
外面的天空不知何時烏云密布,狂風吹打著四方天井的白燈籠,砸得燈架啪啪作響。
很快將有暴雨來襲。
章石音似乎被這猛烈的疾風吹走了怒火,冷靜了一些下來。“算了,你先冷靜一下。”
可鐘挽靈卻笑了,笑得癲狂,笑得陰鷙:“你先好好看看我們的處境吧!你以為你身處晴空萬里,實際上在暴風中心。你看吧,過不了幾天鐘佳男將會再度‘突飛猛進’。沒有我的阻攔,他將會是這次名額的主人。你覺得他會是正常手段突破嗎?不,他不會。絕不會!他就是個庸才,就連你也看得出來。一個庸才一旦上了位,會做什么?我可敬的父親啊,你經歷過那么多宦海沉浮,你會想象不到嗎?”
狂風裹挾著水汽從敞開的門中灌入,從兩人之間穿過,吹拂著兩側的長明燈忽明忽暗地搖曳閃爍。
章石音只覺得遍體生寒,他想否認,但是鐘挽靈的目光是那么炯炯有神。
“所以,你跟我說十年之后,”鐘挽靈的笑容再度變得自嘲,“我不會有機會活到十年之后的,也不可能有二十五歲了。鄒水兒那么沉不住氣,早就想要除我而后快了。玄天遴選后三年之內,他們必然要除掉我以絕后患,然后,讓我想想……應該是鐘杰善。
他雖然說自己永遠退出選拔,要供職于卜夢閣。哈,可真是天真!那些人怎么可能相信?況且那時候,他們的目標就遠不是名額那么簡單了。他和卜夢閣將成為他們最大的阻礙,他們一定會想方設法將鐘杰善和卜夢閣連根拔起。逃避、退讓有什么用?沒有利用價值就不會被人覬覦了?可笑至極!我們都會死!死于彼此的愚蠢!恨只恨,終究是負了太奶奶一片苦心……”
鐘挽靈笑著笑著,疲憊地靠在門上,然后順著門板頹然地蹲坐在了地上。她已經看不見陸地,只能看見無盡翻涌的黑色之海。
雨,落了下來。
先是一滴兩滴,須臾就變成淅瀝瀝的雨簾,很快就變成嘩嘩的水瀑。
章石音原先認為這些不過是鐘挽靈絕望憤怒中的妄想,不過是杞人憂天。可他越想越覺得鐘挽靈的話很合理。
他也生于一個大家族,也看過很多明爭暗斗,他深知在那樣的環境里人們可以為了一點點利益不擇手段,甚至為了一個猜測而做任何事。
所以,他跑了。
跑了兩次。
一次是他自己。后來他又回去了,帶著自己的一生所愛,帶著妻子對親情的堅信,他又回到了他出生的地方。可他卻遭遇了更多更險惡的針對,所以他又跑了,帶著妻子一起跑了。
可當他跟著妻子一起來到鐘家,他才發現,盡管妻子深愛著她的家族,可她的愛是那么的盲目。因為鐘家的水遠比他見過的任何一處更深。尤其是他待在佬仙門的這半年,他愈發覺得自己身處深淵。
他實在搞不明白,他一直以為臨安分閣的選拔、玄天遴選,其實都是跟科舉一樣的選拔,中了固然飛黃騰達,不中,就再接再厲,或者另謀出路。可佬仙門的人們不僅機關算盡,甚至不惜手足相殘。
他實在是不能理解。
但他不得不承認,鐘挽靈是對的。
“我們離開這吧。”章石音安慰道,“我們遠離這里,回家去,從此跟鐘家一刀兩斷。我就不信了,離開這里,他們還能把我們怎么辦。晚蘭,你跟他們不一樣的。你是我的女兒,你可以不做鐘家人的。我們走。爹帶你走。”
鐘挽靈迷茫地抬起頭:“去哪?懷寧嗎?”
這一刻,鐘挽靈也萌生了逃跑的念頭,可她能逃到哪里去呢?按太公的預言,齊王謀反不會成功。齊王事敗,鄒家以及鐘家必受牽連,父親是官,并不能像鐘圭叔公那樣隱于黑道,屆時他們還是會被牽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