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淑娟湊近窗戶,扶著窗看了一眼,皺了眉。“是你的表弟鐘杰善。”說完又納悶了起來,“這小子在這干嘛?”
鐘挽靈若有所思。原來這個長相平平的瘦高少年就是鐘杰善。忽然,她明白了少年徘徊在此的原因。玉蘭居與老太君生前的居所比鄰,他并不是在玉蘭居門前徘徊不去,而是在老太君舊居前反復試探。鐘挽靈不由地皺了眉。
鐘淑娟見女兒皺眉看著樓下,以為樓下的少年引得鐘挽靈不快,隔著被褥拍了拍鐘挽靈的腿,拿走了鐘挽靈手中的湯碗,笑道:“別擔心,娘這就去把這惹人嫌的小子趕走。”
鐘挽靈一愣,知道母親會錯了意,但轉念一想,這事明白的人越少越好,便朝鐘淑娟點了點頭。
鐘淑娟便拿著盤碗匆匆下樓去了。
鐘挽靈坐在靠窗的床邊,若有所思地看著樓下的少年。
許是偶然,許是心有所感,少年亦抬起頭。
隔著潔白如雪的碩大花朵,少年看見院墻內的高樓上,一名少女正坐在窗前靜靜地看著自己。她的目光很奇特,像是居高臨下的審視,又像是悲天憫人的同情,一點也不像跟自己同齡的孩子。他知道這個少女是誰,他亦知道這個少女掌握著他想知道的秘密。可他更知道,少女絕不會把答案告訴自己。
鐘挽靈望著少年敵視的目光,忽然想起不久前鐘圭對她說的話——“孤木難支”。
太奶奶的事已經足夠說明。如今,她背靠大樹已然倒塌,她確實需要尋找一些志同道合的助力。外公一家一心撲在鐘佳男身上,就連她母親也不例外。父親迂腐,無意管仙門中事,更是不會幫她。門中長老多欺她輩分小,不會為她所用,且貪腐嚴重,亦不會與她同道。要找同道人,最保險的還是得從他們同輩中找。她只在年幼時與鐘杰善見過幾面,這些年雖在一門卻沒有見面,但她聽到過他不少事,風評倒是不錯,今日一觀,確實有幾分正氣,比年幼時干練了不少。且,既然他暗中苦苦追尋,想來亦有尋求公正之心。他,或是可用之人。
思及,鐘挽靈勉力起身,打開窗,折了一根樹枝,用指甲刻了“子”字,擲向墻外少年。少年詫異,撿起樹枝,抬頭正要詢問,少女卻已然關上了窗,從窗前消失了。少年手持樹枝疑惑不解,一名明艷動人的美婦人卻沖了出來。
伴隨著美婦人與相貌不符的粗暴怒罵,少年遠遠逃開了。
鐘杰善跑了沒兩步,從延伸出來墻角虛晃縱躍而下,翻身閃入一條窄巷。這些天為了探尋老太君之死的真相,他一抽出空就在鐘府轉悠。整個鐘府大大小小的巷子小路他已經跑了數百回。哪些巷子會被哨崗看見,哪些路會有守衛或是弟子巡邏,幾時巡邏,都是哪些人,他都一清二楚。
其實,對于答案,鐘杰善早已有所猜想,可他依舊日復一日地查探著,仿佛一旦停止,他將會失去支撐他繼續走下去的動力一般,他的世界就會徹底崩塌。
正當鐘杰善不知該回去栢壽苑再看看,還是直接回家之時,他面前的巷口忽然走出了一名不太年輕卻略顯妖媚的侍女。
侍女左右張望了一番,小心翼翼地問:“是杰善少爺嗎?”
鐘杰善理了理衣衫,一派自然的模樣走上前,一邊不動聲色地回憶,他確信自己沒有見過這名侍女。“是我。你是何人?”
侍女恭敬地欠身,道:“奴婢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少爺是杰善少爺。”
鐘杰善皺了眉,他是不喜這種說話方式的。這樣說話只意味著此人別有所圖。鐘杰善雖然只是束發之齡,可他還沒有天真到他那兩位有名的姨娘一般,在他看來這個鐘家充滿了勾心斗角爾虞我詐,尤其是不乏這種別有居心企圖攪混水的人。所以,他壓根沒打算聽,腳步不停地越過侍女,徑直向巷外走。
侍女依舊保持欠身的姿勢。“杰善少爺難道不想知道老太君的死因了嗎?”
鐘杰善不屑一顧道:“你的話有什么可信度嗎?”
那侍女輕輕地笑了起來,笑聲有些妖異。“沒有。”
鐘杰善轉過身剛想斥責她。侍女卻不緊不慢地接道:“但是我說的一切,杰善少爺必然能夠查證,少爺可以完全信任自己。”
鐘杰善頓住了,他現在完全確信,眼前的這個人絕不是什么侍女,但她顯然也不會告訴他自己究竟是什么人。鐘杰善矛盾了,他一方面很想證實自己心中的答案,一方面又害怕著這個答案,他知道不能信任來歷不明的任何話,但他也自信自己可以查證不被迷惑。
“侍女”并不在乎鐘杰善的回答,她直起腰身道:“奴家只是想為少爺提供兩條線索,不是答案。至于答案是什么,少爺自可以去查。到時少爺怎么想,那就是少爺的事,與奴家無關。”
鐘杰善緊皺雙眉,死死盯著女人的背影,不發一言。
“第一條線索,老太君死在北苑中庭崖下的沼池。”
鐘杰善不由倒吸一口氣。這個傳聞他有所耳聞,但是大家都認為這太荒唐,根本沒有人相信。
“當夜值夜的是申字隊,除了巡夜的守衛,北苑執勤的一些仆役也看見了。少爺可以查證。”“侍女”輕輕笑著,又道,“第二條,當夜被遣回的栢壽苑侍女中有人回過院里,是兩名丫鬟。原因是,其中有個丫鬟的頭花不慎落在了院里,兩人在回外院時被巡夜的守衛抓了,因為違反宵禁還被罰了鞭笞。少爺去刑堂該是能夠查到這兩人。”
鐘杰善的面色已是一片慘白。
那名“侍女”沒有回頭,徑直從巷子的另一頭走了出去。鐘杰善看著“侍女”慢慢消失在巷子的另一頭,渾身的力氣像是被抽離了一般,跌跌撞撞了兩步,頹然地靠著墻。
縱使巷外晴空萬里,兩墻之間的狹小縫隙,永遠陰云密布。
鐘杰善并沒有去查那名怪異的“侍女”所說的線索。他不是笨人,知道送上門的必然是已經下好套的。只是……
查與不查,于他,又有什么區別呢。
鐘杰善脫力地靠在墻,樹枝從他手中滑落。他這才注意到自己竟攥著這莫名其妙的樹枝跑了這么久。他輕輕嘆了一口氣,彎下腰,拾起樹枝,撣了撣樹枝上的污泥,卻在枝桿上看到了一個小小的刻字。
鐘杰善一震,直起身,皺眉良久,復將樹枝隨手落在地上,一腳踩過,正巧踩在刻字的桿上,將其踩斷,攆進了泥了,好似這不過是他無意折了的,現又隨手棄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