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到了除夕佳節，可是島內并沒有過年的氣氛，一來物資不足，二來所有人都在忙碌。大批的華夏同胞來東島避難當然是好事，但是人口的急劇增加也帶來了很多問題。一時半會并沒有足夠的房屋給新來的渡海民眾居住，于是很多渡民只能先睡在臨時搭建的安置區，或睡在新城的各個角落。雖然地處南國、冬天并不會像北方那么冷，但是北風呼嘯一樣讓人倍感寒意。

晚上的除夕飯，我和小霜、趙椏、王襄、小桃、李夫人一起吃著稀粥就野菜，畢竟現在食物不足，只能勻出更多食物拿去救濟渡民。小雪花在西北風中飄飄灑灑，深謐的夜色下不知道又會平添多少鬼魂。

“韓公子，這上天還真是無情啊！”趙椏一邊說著一邊眼角泛起淚花，他似乎十分悲痛，可又那么地無可奈何：“蒙宋開戰以來，百姓流離失所，各州縣餓殍遍野，又有蒙軍屠城、漢奸殺民……今我大宋山河破碎，天子一逃再逃，百姓對天子早無信心……如今公子守此孤島，雖大招渡民，然渡民民生艱難，又不知要死去多少人……”

我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似乎任何說辭都是狡辯。

“造成人間慘劇的不是我家公子，而是兇殘的蒙軍、可恥的漢奸以及朝廷上的那些奸臣。”小霜替我感到委屈，她看著我心疼地繼續說道：“公子早就囑咐田將軍、尹主事，讓他們想辦法在內陸多運些糧食過來。今天早上我陪公子去新城郊外幫工匠搭建茅草屋，公子對我說，要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幫助渡民。公子還說，除了要去幫助他們之外，還要鼓勵他們進行自救。趙公子，你知道泉州過來的那些皇室宗親有多壞嗎？我們好心分給他們野菜粥和燒餅，他們卻把食物扔在地上，并要求我家公子給他們準備大魚大肉。國家危亡，百姓蒙難，那些人卻還想著高人一等、百味珍饈，你說他們可不可笑？要說罪人，那些人可真是大宋的罪人！”

趙椏聽后不由長長嘆氣，喟嘆后就看著我很認真地問了一句：“韓公子，那你打算如何安置那些皇室宗親？”

我也沒有多想，直接向他表明自己的想法：“首先，我不會優待他們，在我東島人人平等，何況我們若是優待宗室那何以照養不辭辛苦渡海而來的百姓？第二，對于宗室中愿意為百姓干實事的人才，我會委以官職，好好重用。第三，對于惡意搗亂、蠻橫不法的宗室我會按照刑法懲處。我們東島，絕不允許存在一大批國之蛀蟲浪費公帑，要將人力、物力、財力全部用在改善民生、經濟建設、科技發展、教育文化、軍隊建設等大事要事當中，這樣才不負大家對我的殷切厚望。挨過這段困難時期，我們一定會慢慢好起來的。對了，你姓趙，莫非你也是皇室宗親？”看她很關心我對皇室宗親的態度，想來我的猜測不會有錯。

趙椏輕輕點頭，然后滿意地對我說：“我覺得你對皇室宗親的態度比較差，但是我很滿意。自高宗皇帝在臨安稱帝，大多數皇室宗親就一直聲色犬馬，出了很多仗著皇室身份就欺壓百姓的壞家伙。讓他們自食其力，也是一件好事。現在內陸啊，蒙軍殺死了很多皇室宗親，要不是怕死我想他們也未必會來東島。”

“哈哈，這也確實。”我也知道那些皇室宗親不會在心里承認我這個韓王，但是我也不打算和他們計較。

“對了，韓公子，你日后會黃袍加身嗎？”趙椏的問題十分犀利，可能他在心里覺得我以后會代宋稱帝。

“我沒有想過你所說的事情，我也沒有時間去考慮那些……趙兄弟，整個華夏都快被異族統治了，多少百姓死在胡人刀下，這個時候個人的榮辱富貴又何足掛齒呢？與其想那些無謂的事情，還不如搶時間多救濟一些華夏同胞、想辦法保護那些追隨自己的百姓。”

“你說得也對，是我小人了……如果這個世上沒有韓兄，可能我在這幾年就被胡人剁成肉醬，哪里還能在此敘談？”

“言重了！今晚是除夕夜，我在此祝諸位除夕快樂！”

“除夕快樂！”

彼此祝福，雖然沒有煙花但心里一樣很開心。

李夫人偷偷拿出一瓶谷酒遞給我，淡淡露出微笑輕聲和我說道：“今晚是除夕夜，我沒有什么珍貴的禮物送給你……這個，你就和大家分享吧……”

“謝謝，謝謝！”

一直以來我對這個繼母畢恭畢敬，也不敢問她過多事情，以免造成她的誤會。看她只有二十多歲，若真為韓德將軍守一輩子活寡，那還真是可惜。但是這種話我又不好明說，看來要讓小霜去和她說，勸她再去找個夫家。

“王兄弟，說真的，泉州海戰能取得大勝，你的功勞絕對是第一位，這杯酒我敬你！”

王襄有些為難地看向趙椏，趙椏輕輕點頭之后他才接過酒杯，看著我謙虛地說了起來：“韓公子，我只是順著你的想法做了一點點補充而已。說真的，你上課教的那些理論、思想、方法太偉大了，我能做的也只是把那些理論、思想、方法進行簡單應用而已。對了，韓公子，我們什么時候繼續上新課啊？”

“明天下午就開始，畢竟科學技術是第一生產力嘛！正月十五咱們的小學、中學開學，春夏學季是從正月十五到六月十五，秋冬學季是從七月十五到臘月十五，以后每年七月初一、初二、初三進行大學生入學考試。官員考試會在每年秋天舉辦，具體時間暫時沒有確定。王兄弟、趙兄弟，到時候咱們新城大學的很多工作就得勞煩你們了！”

“嗯嗯，沒問題！”

“我也沒問題！”趙椏倒也大度，并沒有因為王襄比自己厲害就心生嫉妒。

小霜低著頭有些失落，我忙轉過頭對著她爽朗地笑道：“哈哈，小霜啊，你也很棒的，只是我也很需要你，所以……所以才沒有安排你去新城大學的想法。”小霜立馬樂開了花，連連點頭的她臉上滿是燦爛的笑容。

除夕晚飯吃完之后，趙椏就約我單獨聊些事。我和趙椏在新宮的菜地里來回踱步，邊走邊聊天。

“趙兄弟，你單獨找我有什么事？”

“咋說呢，算是一點私事吧！我有一個知書達禮、精通詩詞歌賦的妹妹，她長得也算花容月貌……在下很想撮合這件喜事，好讓韓兄你娶妻成家。”

“這個啊，我一介平民，而令妹是皇室宗親，我又哪里配得上金枝玉葉呢？”

“哈哈，你不是受封韓王嗎？既然貴為韓王，當然配得上家妹。”

“我這韓王有名無實，況且我毛病太多，實在不想毀了令妹一生幸福。”

“難道你喜歡小霜，所以你對別的女人不感興趣？”

“嗯……這個，那個……你要這么想也可以吧……”

“那你嫌棄我，進而嫌棄家妹？”

“我怎會嫌棄趙兄弟你呢？既然你這么想知道原因，那我就一五一十地告訴你。”

“好，在下洗耳恭聽。”

我嘆了一口氣，然后認真地對趙椏說道：“我沒有見過令妹，令妹也沒有見過我。如果因為你我的一次談話，就強迫她嫁給一個素未謀面的人，你不覺得這對她是一種殘忍嗎？我知道在這個年代，很多人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讓一些壓根沒有任何感情的兩個人強行在一起，不管他們的內心感受，不在乎婚后他們是否幸福……男的就要三綱五常，女的就得三從四德……壓制人內心的真實想法，犧牲了他們一生的快樂和幸福。盲婚啞嫁，這不是什么好事，我也不會接受……我能接受的是兩個人從相識到相知，再到相愛，自由而自主的感情和婚姻。再說回令妹，何不如讓她自己去尋求真愛，不干涉、不包辦、不談什么門當戶對，只要她真心幸福那就是最好的！”

“韓公子所言，在下聞所未聞。雖悖逆禮教，但聽起來倒有幾分道理。三綱五常、三從四德都是圣賢教誨，莫非這也有錯？朱夫子說過，存天理滅人欲，難道這也錯了？”

“所謂三綱者，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然天下賢君少而昏君多，不敢直言君過而逶罪于奸佞，以至于治標不治本，興衰之所無常也。若非高宗皇帝有意誅殺岳武穆，試問賊何以構陷乎？你可能會說天子只是遭受奸佞蒙蔽而已，可如此一來造成的惡劣后果就得由全體國民承擔。君有賢昏，父有好壞，夫有善惡，本應人人平等，何來尊此薄彼乎？所謂五常者，仁義禮智信而已，以此修身為善，以此制人則違人性也。在我大宋，女孩子飽受壓迫，形體上的壓迫有裹腳、禁足，思想上的壓迫就是三從四德。說句真心話，你不覺得裹腳很殘害女孩嗎？”

“對于素足，本朝蘇東坡、辛稼軒都有贊賞，先帝理宗皇帝亦贊揚過素足。”

“那你沒有自己的想法嗎？”

“我覺得素足對女子身體有損，但那些文人追捧，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不過在我大宋，也并非人人素足，素足多在官宦之家。理宗朝有公主大腳，以至于民間文人戲稱大腳村姑何為公主乎？”

“給女子素足，本質上是通過殘忍、變態的人身迫害以達到對女子的完全控制。那些文人假儒學理學之名，逼女子素足，逼女子三從四德、從一而終，還搞出專門針對女性的七出之條。大言女子無才便是德，恐懼女子威脅到他們那些人的利益。如此一個病態社會，自是肉食者謀之，自然動員不起來全體國民。戰勝蒙軍并不能真正解放萬民，只有施行人人平等、男女無別才能真正使老百姓幸福快樂。”

“你所說的這些想法，恐怕很多士人、士族都不會同意吧……”

“所以我在東島啊！”

“什么意思？”

“海戰能夠取勝，但平等很難實現。”我有些苦笑起來，“當然，很多事我不急，也急不來……要想實現真正的人人平等，光有制度也是長久不了的……真正要改變這一切的是科學技術，是新的生產方式，是不一樣的經濟基礎。可能你現在還難以理解我所說的話，但這些話我也僅僅就和你說罷了……很多事情急不來，所以我也得違心，也得當著壞人……當然，可能我到死也實現不了我的夢想，但我的夢想就是人人平等、世間大同。”

“可是你還是在東島推行了很高改革啊，比如允許女孩子上學，還有廢除科舉考試……”

“因為這是在東島，因為我們有強大的外部敵人蒙軍，因為我們急需富國強兵，因為那些人不想短命。”

“韓兄所言越來越高深莫測，可否詳細說明？”

“因為在東島，那些保守派暫時沒有什么力量，難以阻止我進行改革。因為有蒙古這個強大外敵，所以那些保守派就只能暫時和我合作，而不想和我合作的保守派當然也不會來我東島。因為我們急需富國強兵，所以一切改革我都有十足的理由，他們難以暫時發難。目前東島的要職都是我一手提拔，他們當中很多人本是一介平民，自然對我很是支持，否則他們也將失去一切，而那些保守派要是想發難，在這個東島恐怕也難逃一死，因為他們怕死，所以目前也不敢造次。況且我現在的改革并沒有觸及到他們的核心利益，所以還沒到撕破臉的時候。”

“依你所言，當下最重要的事情是哪一些？”

“第一，安頓渡民、守境護島;第二，建立完整科技、教育體系，大力發展生產力，逐步改變生產關系;第三，改善民生，打擊可能出現的土地兼并，團結大多數可以團結的人;第四，強大保衛軍和海軍，并牢牢控制所有武裝力量;第五，加強對外貿易和領地開發，完善行政管理。”

“韓君是想當王荊公？”

“哈哈，你要這么說也行，不過要辦好這些事也絕非易事。趙兄弟，你也得好好幫我啊！”

“好的，我覺得你的道路聽起來還不錯，不妨跟著你試試。對了，要不你和家妹認識一下，說不定彼此喜歡。”

“算了，又何必連累令妹陪我走一條艱辛之路呢？”

“好吧，那我也不強求了，哈哈哈哈！”

回到住處后，我躺在床上思慮著領土開發的事情。渡民要逐步南下、北上，或向東建立新居住點，并及時派人管理、編設民兵……

“公子，不要思慮太多，早點休息哦……”

“嗯嗯，我知道了……”

小霜說得也對，休息好才能更好地思考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