蝕骨谷的硝煙尚未散盡,浮空主城的城墻仍在微微震顫。南炎扶著發燙的巖壁,望著下方翻滾的黑霧,法杖頂端的火焰忽明忽暗——那是元素對某種不祥力量的本能抗拒。
就在這時,一陣細碎的“咔嗒”聲從黑霧深處傳來,像是有人用骨片敲擊石地,節奏均勻得令人心悸。
“那是什么?”年輕的法師學徒攥緊法杖,指節泛白。
他的袖口還沾著修補屏障時蹭到的冰碴,此刻卻覺得那點寒意遠不及從腳底升起的恐懼。
南炎沒有回答。她的目光死死鎖定黑霧中那道緩緩升起的白影——那是一匹通體雪白的軍馬,鬃毛卻像泡過尸水般黏結成縷,每一根毛發都纏著墨綠色的菌絲。
馬背上的騎手裹在灰藍色的斗篷里,兜帽邊緣垂下幾縷干枯的發絲,背后斜挎的黃銅箭筒泛著銹蝕的光澤,箭羽是用某種生物的氣管制成,末端還沾著暗褐色的血痂。
“天啟四騎士……瘟疫。”法師長老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他枯瘦的手指在胸前劃著防御符文。
“古籍上說,他的箭能讓鋼鐵生繡,讓魔法枯萎。”
話音未落,那騎士已緩緩舉起骨弓。弓身是用脊椎骨拼接而成,弓弦泛著肌腱的油光,他從箭筒中抽出一支烏木箭,箭鏃上凝結的綠膿正順著箭桿往下滴,在虛空里留下一串轉瞬即逝的霉斑。
“嗡——”
骨弓震顫的瞬間,烏木箭突然炸開,化作一群指甲蓋大小的飛蟲。它們通體碧綠,翅膀透明得像膜,密密麻麻地組成一道蟲潮,朝著浮空主城的屏障撲來。
“焰——燎原!”南炎的吼聲刺破蟲鳴。城墻上的法師們同時舉杖,屏障表面瞬間覆上一層流動的火焰。飛蟲撞在火焰上,發出密集的“滋滋”聲。
凌之峰的吼聲從側翼傳來。他騎著獅鷲俯沖而下,箭射向那名瘟疫騎士,不料被輕易擋下,此時,火焰瞬間將飛蟲吞噬。但熄滅后,飛蟲撞擊的地方,已被腐蝕出一個深不見底的坑洞,屏障邊緣還在不斷剝落粉末。
瘟疫騎士發出一陣無意義的嗬嗬聲,像是在嘲笑。
他再次搭箭,這次箭鏃直指屏障最薄弱的東南角——那里是昨夜用速生灌木修補的缺口,藤蔓還在緩緩蠕動,此刻卻突然停止生長,葉片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發黃、卷曲。
“快用巖——壁壘!”南炎的法杖重重頓地,城墻上的石磚突然凸起,組成一道厚實的石墻。但烏木箭穿透石墻的瞬間,箭鏃上的瘟疫化作霧氣,順著石縫往里滲。石墻表面很快爬滿灰綠色的菌絲,那些堅硬的巖石竟像面包般開始松軟、剝落。
“這樣下去撐不了一刻鐘!”法師長老急得銀須顫抖,他轉身對身后的學徒們喊道。
“去元素圣殿,把所有的凈化符文都取來!”
學徒們剛要動身,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突然從主城后方傳來。烏雷爾騎著一匹栗色戰馬疾馳而至,馬鞍兩側掛著鼓鼓囊囊的箭袋,其中一個袋口露出幾支裹著藍黑色汁液的箭矢——那是用北境毒箭草的汁液浸泡過的,箭桿上還沾著未融化的雪粒。
“我來晚了。”他翻身下馬,動作因急切而有些踉蹌,鎖骨處的舊傷在顛簸中裂開,滲出的血珠滴在地上,竟瞬間被某種無形的力量蒸成白煙。
“琳說你們需要擅長遠程的支援。”
凌之峰看著他箭袋里那支嵌著鷹羽的古老箭矢——那是烏雷爾清理最后一株毒箭草時,在凍土下挖出的遺物,箭桿上刻著模糊的狩獵符文。
烏雷爾點頭,抬手抽出那支古老箭矢。箭鏃是用北境的萬年寒冰打磨而成,接觸到空氣中的瘟疫,表面竟凝結出一層白霜。
“毒箭草的汁液能讓瘟疫暫時失活,但需要有人掩護我瞄準。”
“交給我。”凌之峰吹了聲口哨,三頭獅鷲從云層中俯沖而下,翅膀帶起的狂風卷走大片黑霧。他翻身躍上獅鷲背,銀箭在弓弦上凝聚起圣光:“南炎,火墻!”
南炎的火墻如高墻般升起,暫時擋住了蟲潮。烏雷爾趁機翻身躍上另一頭獅鷲,古老箭矢搭在弓上,冰質箭鏃對準了瘟疫騎士的骨弓。就在這時,瘟疫騎士似乎察覺到威脅,突然調轉箭頭,烏木箭帶著綠膿射向半空中的烏雷爾。
“小心!”凌之峰的銀箭搶先一步,圣光與綠膿在半空碰撞,爆發出刺眼的白光。綠膿被圣光灼燒,發出臭雞蛋般的氣味,烏雷爾趁機射出古老箭矢。冰箭穿透白光,精準地撞在瘟疫騎士的骨弓上,那具由脊椎骨拼接的武器瞬間覆上一層堅冰,弓弦“嘣”地崩斷。
瘟疫騎士的兜帽猛地晃動了一下,像是在驚訝。他緩緩抬起頭,兜帽下露出的下頜骨泛著冷光,空洞的眼窩中跳動著兩點綠火。他突然抬手扯掉斗篷,露出里面的鎧甲——那是用無數塊碎骨拼接而成的,每一塊骨頭上都刻著扭曲的符文,縫隙里塞滿了干枯的苔蘚。
“吼——”
他發出一聲非人的咆哮,背后的黃銅箭筒突然炸開,數十支烏木箭同時升空,箭鏃上的綠膿在空中匯成一條毒蛇,張開獠牙咬向烏雷爾。
“散開!”凌之峰的獅鷲猛地側翻,銀箭如雨點般射向毒蛇。圣光穿透綠膿,卻沒能徹底消滅它,毒蛇的身軀不斷分裂,化作無數條小蛇,繼續撲向兩人。
烏雷爾駕著獅鷲在蛇群中穿梭,毒箭草箭矢不斷射出。藍黑色的汁液與綠膿接觸,發出“滋滋”的聲響,綠膿像遇到強酸般向后退縮。但一支小蛇突然繞過他的箭雨,咬在獅鷲的翅膀上。那只金褐色的猛禽發出一聲凄厲的慘叫,翅膀上的羽毛瞬間脫落,露出下面潰爛的皮肉,身體開始不受控制地往下墜。
“抓緊!”烏雷爾死死按住獅鷲的脖頸,另一支毒箭草箭矢射向蛇群,暫時逼退了追兵。但獅鷲的下降速度越來越快,最終“砰”地撞在浮空主城的巖壁上,碎石飛濺中,烏雷爾被甩了出去,重重摔在城墻上。
“烏雷爾!”南炎的火鞭及時纏住他的腰,將他拖到安全地帶。但當她看清他的傷口時,心臟驟然縮緊——他的右臂被獅鷲的潰爛皮肉蹭到,此刻已爬滿灰綠色的紋路,那些紋路正順著血管往心臟蔓延,所過之處,皮膚像枯葉般卷曲。
“這是……”烏雷爾看著自己的手臂,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出的血沫泛著詭異的綠色,“好冷……”
瘟疫騎士的笑聲在黑霧中回蕩,他重新拼接好骨弓,這次箭頭直指城墻上的法師們。綠膿在箭鏃上凝聚成一顆拳頭大小的膿包,隱約能看見里面翻滾的蛆蟲。
“糟了。”年輕的學徒癱坐在地上,他看著自己的小腿——剛才為了扶住摔倒的長老,褲腿沾到了一點瘟疫,此刻已潰爛出一個黑洞。
南炎的火焰瘋狂燃燒,卻擋不住瘟疫的擴散。城墻上的法師們接二連三地倒下,有人試圖用火焰灼燒潰爛處,卻只讓瘟疫順著火焰蔓延得更快;有人想用冰凍結傷口,冰層卻很快被綠膿腐蝕出窟窿。
凌之峰的箭已快耗盡,獅鷲的翅膀也被飛蟲啃出了洞。他看著下方不斷逼近的瘟疫騎士,又回頭望向倒在血泊中的烏雷爾,突然將最后一支銀箭搭在弓上——這次箭頭對準的不是敵人,而是烏雷爾那支嵌著鷹羽的古老箭矢。
“烏雷爾!想想北境的雪狼!想想那些被你救下的村民!”他的吼聲震得城墻上的碎石簌簌落下,“狩獵之神不是讓你躲在別人身后!”
烏雷爾的意識正漸漸模糊。他仿佛又回到了北境的雪夜,那時他剛清理完最后一株毒箭草,凍土下挖出的古老箭矢在月光下泛著微光,一只受傷的雪狼湊過來,用鼻尖蹭著他的手背,眼中沒有恐懼,只有信任。
“活下去……”他喃喃道,胸口的潰爛處突然傳來一陣灼熱。那支古老箭矢不知何時從箭袋中滑落,插在他身邊的石縫里,箭桿上的狩獵符文竟開始發光,化作一只銀色的狼影,仰天長嘯。
嘯聲穿透瘟疫的黑霧,烏雷爾感到一股暖流從心臟涌向四肢。他胸口的綠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退,潰爛處滲出金色的血液,在地上匯成一個復雜的圖騰——那是北境獵人世代相傳的狩獵印記,此刻卻泛著神圣的光芒。
他緩緩站起身,手中的弓突然化作由圣光凝聚的長弓,古老箭矢自動飛到他手中,箭鏃上的冰殼裂開,露出里面跳動的金色火焰。
箭矢離弦的瞬間,銀狼虛影突然炸開,化作無數道流光融入箭身。這支箭沒有驚天動地的聲勢,卻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凈化之力,所過之處,瘟疫黑霧如冰雪般消融,連空氣中的腐臭味都被驅散,露出清澈的藍天。
瘟疫騎士的骨弓在接觸金箭的剎那寸寸碎裂,綠膿結成的膿包“噗”地炸開,卻被金光纏成一團,最終化作灰燼。他的骸骨身軀開始出現裂痕,那些由亡靈魔法粘合的骨頭紛紛脫落,露出里面翻滾的黑霧。
“不可能……”他發出最后的嘶吼,聲音里帶著難以置信的恐懼,“狩獵之神早已……”
金箭穿透他的胸口,將黑霧釘在巖壁上。圣光如潮水般涌入,黑霧發出凄厲的尖叫。見主人受傷,那匹白色亡靈軍馬悲鳴一聲,迅速朝著遠處逃離。
城墻上死一般的寂靜,只剩下幸存者的喘息聲和傷員的呻吟。烏雷爾拄著長弓,看著自己手臂上消失的綠紋,突然踉蹌了一下。那股神圣力量正在快速消退,留下的疲憊幾乎要將他拖垮。
凌之峰駕著受傷的獅鷲落在他身邊,遞過一壺清水:“你剛才……”
“我不知道。”烏雷爾的聲音還有些發顫,他撿起那支古老箭矢,箭桿上的符文已恢復黯淡。
南炎走到城墻缺口,望著下方漸漸散去的黑霧。蝕骨谷的廢墟上,那些被瘟疫污染的石縫里,竟冒出了點點新綠——是速生灌木的種子在圣光的余波中發了芽。
“天啟四騎士還會回來的。”她輕聲道,法杖在掌心轉了個圈,火焰重新變得穩定。
烏雷爾將古老箭矢插進箭袋,點了點頭。他知道,這場戰斗只是開始,當瘟疫騎士再次出現時,帶來的絕不會只是綠膿與飛蟲。但此刻,看著城墻上互相攙扶的幸存者,看著元素圣殿重新亮起的藍光,他突然握緊了弓。
陽光穿過云層,照在浮空主城的屏障上,折射出七色彩虹。年輕的法師學徒正用最后一點魔力,給一株從石縫里鉆出的嫩芽澆水,嫩芽的葉片上還沾著圣光的余溫,在風中輕輕搖曳。
而在無人看見的云層深處,一雙覆蓋著鱗片的眼睛緩緩閉上。尼德霍格的低語順著風傳來,帶著一絲玩味。
黑霧徹底散去的地方,一枚沾著綠膿的箭頭靜靜躺在碎石中,上面的霉斑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擴散,悄悄鉆進更深的石縫里,等待著下一次蘇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