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未歇,長寧鎮(zhèn)的晨色濕冷而沉重。
沈懷安站在茶鋪門口,望著遠(yuǎn)方漸亮的天際,眼中沒有半分晨曦該有的希望,只有深不見底的沉默。他手中的竹掃早已斷裂,卻依舊緩慢地掃著潮濕的石階,彷佛那斷裂的掃帚,是他與這世道唯一尚有的聯(lián)系。
昨夜那名少年……他的血還留在地上,未曾擦凈。
沈懷安忽然抬手,指尖輕輕一彈,一縷極細(xì)的劍氣倏地飛出,在地面劃過一道微不可察的痕跡。劍氣無聲,卻銳利至極,連積水都斷成兩半。
這不是他該有的實力。
至少,長寧鎮(zhèn)沒有人知道,這名茶鋪掌柜曾經(jīng)走過劍修之道的最險峻處——那是過去的事了,血與火鋪成的「破魂關(guān)」,早已焚燒他一切的志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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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曾是劍修?」
清晨,來了一名不速之客。
那是一名身穿青紗、容貌清冷的女子,站在茶鋪前,目光沉靜地打量著沈懷安,眼中并無驚異,彷佛已知一切。
「你是誰?」沈懷安不動聲色。
「嶺西觀·月殊。」女子自報來歷,語氣平淡如水。
沈懷安神色微變,卻沒多言。他當(dāng)然知道「嶺西觀」,那是名列東域修道十二宗的勢力之一,以靈識觀想為道,與劍修路徑殊異,卻同樣凌厲。月殊既敢單人來此,必非泛泛之輩。
「你來作甚?」
「那少年,喚作陳驪,乃我?guī)X西觀外門弟子,兩日前出觀歷練,被人追殺至此。」她語聲不疾不徐,「而你出手救了他。」
沈懷安沉默。他沒說那一劍是出于本能,亦或只因那少年臨死前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太熟悉,像他多年前跪在師門之外,渾身鮮血仍不愿低頭的模樣。
「他說你,是劍修。」月殊緩緩道。
「那又如何?」
「我欲邀你,再入修道。」她直視他,眼中如月般寒光閃動,「東域?qū)y,我?guī)X西觀將選同盟。你若真是那人——沈懷安·浮屠劍下的最后傳人,便無法置身事外。」
「浮屠劍……」沈懷安喃喃,聲音如灰燼。
浮屠,是他師尊之號,亦是他劍名之始。而那一劍,曾斬裂過帝國大將軍的戰(zhàn)旗,曾救萬人于血戰(zhàn)之中,卻也毀滅了整座劍宗。
他活下來了,只因那一夜,他選擇了背劍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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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殊離去時,只留下一封信,與一枚青玉符。
信中寫著:「東域?qū)⒂薪倩鸪跞迹裟阈闹猩写嬉痪€劍意,便于七日內(nèi)攜符至嶺西觀,否則焚之便罷。」
沈懷安望著那枚青玉,忽然笑了。笑聲嘶啞,像寒夜中的風(fēng),摧枯拉朽。
他轉(zhuǎn)身回鋪,取出了一口極舊的木匣,匣上灰塵覆蓋,一層層像是年歲壓下的沈疴。
他緩緩打開,里頭是一柄斷劍,殘鋒尚在,銳氣未消。
那劍曾有名,叫【生死浮沉】。
他曾以此劍,立于萬軍前。
他也曾以此劍,親手?jǐn)嘟^了自己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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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靜之時,沈懷安獨(dú)坐茶鋪后院,將那柄斷劍置于膝前,緩緩閉上眼,體內(nèi)那已近枯竭的靈脈,竟在某一瞬間微微震動。
這些年來,他封住靈脈、棄劍修途,只為求個清靜。但如今……再靜,也逃不過東域?qū)y的命運(yùn)。
忽然,他心口一痛,一縷劍意自心脈之中迸出,橫掃四肢百骸。
他噴出一口黑血,臉色瞬間蒼白。但下一刻,他的眼神卻冷冽如初雪。
這是一種焚心之劍。
——修劍者,需劍心明徹,不能畏死,不能背義。
這是他當(dāng)年踏入【劍修五境】第一境——引劍境時的誓言。
而如今,他早已墮落于五境之外,被視為廢人,斷脈斷志。
但就在那劍意沖破經(jīng)脈的一瞬,他的氣息悄然回轉(zhuǎn),身體竟開始慢慢與劍意融合。
他明白了,這是「焚心入骨」的反噬期。當(dāng)年他封印劍脈,將心中劍道一并壓下,如今破封,當(dāng)受反噬,若能撐過,將可重回修道,甚至直踏第二境——斬念境。
劍修五境:
1. 引劍境——感劍入體,以氣馭劍。
2. 斬念境——斷凡念,斬心魔。
3. 御鋒境——人劍合一,一念萬鋒。
4. 化劍境——以身化劍,萬劍歸宗。
5. 無劍境——無劍而勝,意成天道。
這只是劍修之一脈,此外尚有體修五重、丹修三門、靈觀四式……天下道法無數(shù),不過此心一線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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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破曉時,沈懷安重新站在茶鋪門前。
他再一次握住了劍,即使它已斷,但那劍意已燃。
七日之后,嶺西觀將迎來一名重歸之人。
一劍入世,浮生再起。
——第二章·焚心入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