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黃河水道圖
- 辰宵吟
- Rorela
- 3523字
- 2025-06-29 09:53:38
夜盡天明,破曉時分,天邊漸漸染成藍紫色,被未散盡的煙塵罩上一層灰蒙。
鐘遠一頭鉆出密道,當他奮力扒開草叢的那刻,發現自己已身處一片荒嶺之中。大火整整燃了一夜,遠遠望去,整座城池已燒干待盡,原本高聳的城墻被燒得通紅。城內發出的慘絕人寰的叫聲,時不時還有炸響聲,此刻都不再有任何聲響傳出了,這座城就這樣永久地沉寂下來。
他憤恨地捏緊了雙拳,膝蓋像突然失去支撐力一般,重重砸向地上,朝著城池的方向,仰天怒嚎。他不知道為什么,他同他爹一樣,一心只想拯救城里的人,卻一個也救不了;他更想不明白,他只是相信了一個陌生人,答應同他演出戲便可助他,沒想卻徹底毀掉了整座城。
殊不知,他的一舉一動均被站在城西山頂上的人看得一清二楚,他也仿若在鐘遠身上看見了自己曾經的影子。
周伯皮見了卻驚得臉色突白,“這個兔崽子!怎么讓逃出來的?先生請放心,下官這就帶人馬上去清理干凈了?!?
“慢!”鄧稼檐一抬手,周伯皮立馬轉身停下腳,縮了腦袋繼續聽鄧稼檐吩咐道:“不急,先跟上去!”
城郊的一所舊宅里,一群人一言不發。
宵王同皓童安全返回本是件值得慶幸的事,潔辰卻自此將自己反鎖于房內,其余人等也陷入沉思。正在這時,只聽“砰”的幾聲巨響,舊宅的門被鐘遠狠踹了幾腳變得搖搖欲墜,卻依舊沒能踹開,皓童連忙去開了門。
鐘遠怒火中燒地沖進來,哭嚎道:“為什么?為什么要騙我?現在好了,全城的人都死了,你們開心了?你們究竟想干什么?”
“誰騙你了?我們在城東客棧守了你一天一夜,幸好被我們發現城里有異動,安全起見,就想著先出再進,多試幾次,以防萬一。如果我們不提前出城,今日你準備找誰去叫?。俊?
皓童的解釋不僅沒能讓鐘遠冷靜下來,反而讓他更加激動,沖上前一把揪住了皓童的領口,“現在人都死了,你和我講這些有什么用?不是因為你們的餿主意,他們怎可能全都死了?”
“你不是還活著嗎?”一個低穩的聲音傳來,似深潭的水,不帶一絲漣漪。
鐘遠扭頭看去,只見幾個高大威猛的護衛跟在一人的身側徐步走來,見皓童被鐘遠揪著便大聲呵斥道:“大膽狂徒!還不放開皓大人!”說話間鐘遠很快被他們押倒在地,他卻還在不住叫:“放開我!有種殺了我呀!反正我也沒打算活著出去!你們這群騙子!把圖還給我!”
皓童見他可憐,又連忙讓護衛放開他,可他情緒接近崩潰,不肯罷休,嚷著又要沖上來。
“他們沒有騙你。”一個清冽如水的嗓音,瞬間讓人冷靜。眾人尋聲望去,潔辰不知是什么時候出來的,深幽的眸光中映射的全是宵王的身影,“知道他是誰嗎?”
鐘遠順著潔辰的目光看去,愣出了神,一臉的茫然,只聽潔辰繼續道:“他是當今大綏唯一能為你主持公道的人。正因如此,他才會西下親自查探水情,根治水患。不僅如此,你更需相信,大綏的當家之主,一定不會罔顧百姓生死,放任奸人胡作非為?!?
“難道他是?他是……”鐘遠半信半疑,直至潔辰堅定的目光像是給了他某種足夠的信心,他這才雙腿一軟,撲通跪地。
一旁的皓童偷瞄過去,原以為宵王會欣慰,卻瞧見他下意識的皺了眉,不由心里咯噔一下:自打他們回來后,潔辰就悶悶不樂了,這好不容易開口還是夸贊他的話,他怎么就不能領個情呢?
他倆這微妙的關系有時讓皓童急得都喘不上氣,更何況本人。他也顧不上膈應了,上前一把扶起跪在地上的鐘遠,“起來吧!感恩戴德還不是時候,你的那張圖是致命的關鍵,能救人是最好,那就皆大歡喜,天下太平了。呵呵!”
“救人?恐怕…..”鐘遠還陷在昨夜大火焚城的自責中,情緒低落時連說話都有氣無力,“恐怕——不害人就不錯了?!?
聽罷,潔辰面色驟沉,擰身轉去。宵王的嘴角硬生繃成直的,先前只是皺個眉,這回是直接一道冷光射過來,看得皓童不知如何是好。
正在此時,又是一道破門聲打破了寧靜。
“你們得趕緊走了!”有人闖進來,面色沉重。
皓童見了他立馬抽出腰間配劍,劍指眉心,可這人卻紋絲未動,沒有一絲反抗的意思。
宵王抓住皓童揮劍的手,皓童收回了劍,在望向宵王的那刻好像全明白了,“這一路上跟著咱們,暗中保護咱們的是舍爾?”
宵王斂了目光,并沒直接回答,只是轉頭問道:“怎么了?”
“大批人馬正朝這兒來?!鄙釥柕呐馄蚕蛄绥娺h,眼底的火藥味十足,鐘遠忙解釋:“你看我干嗎?我又不認識你?!?
鐘遠的目光澄澈,看上去怎么都不像在撒謊,他確實不知道他后面有人跟著,但舍爾根本不信他的話,一把揪住他的衣領,怒斥道:“說,你與天啟的鄧稼檐是什么關系?為什么昨夜梵城大火,只有你一人幸免?你帶他們來這里是想干什么?”
鐘遠忽然面色大驚,只因聽見他口中提及的天啟鄧稼檐,雖從未謀面,但他心中隱約感覺鄧稼檐正是他要找的那個天啟國的人。
“鄧——稼——檐?!彼谥朽?,油然而生的憤怒讓他雙手拽住舍爾的手,拼命想掙脫開去找他。
同樣對鄧稼檐仇恨似火的舍爾見他如此,更加怒上心頭,死死揪住他不放,雙方陷入了僵持。
皓童見狀上前想扯開他們,卻見宵王站在一旁不動聲色,“陛下,發個話呀,你不發話,誰敢上前?”
“他想殺人,早動手了。蠢!”宵王睥了他們一眼,負手向屋外走去,“相爭兩蝸角,不知共一牛。”
舍爾一把甩開鐘遠,將他推到一屁股坐地上,轉身跟在宵王身后出了門。
“有時間在此發泄情緒,不如好好想想,他背后真正的動機?!?
聽了宵王的話,舍爾的目光閃躲,明顯在回避什么。這時他的一個屬下來報說,剛剛的大批人馬撤返了,原因不詳。
宵王疑問的目光緊鎖在舍爾的臉上,“現在可以說了嗎?”
“不知陛下想要聽什么?”
宵王目光微滯,舍爾轉身要走的一刻立馬被叫住,“朕不在的這段時間,天啟到底發生了什么?鄧稼檐為何會出現在此?還有你?”
“宵王陛下如若信不過在下,在下就此別過便是。”
“慢!”
舍爾停下腳步,微微頷首側身,繼續傾聽宵王道:“這是朕的地盤,量他也不敢輕舉妄動。可是你,上次為了救朕,已折損了大量兵力,如果走遠,倘若與他之間又有什么,這時候他絕不會錯失良機。”
“那要謝過宵王陛下了?!?
“不用謝朕,朕只是不想欠別人的人情罷了。”
夜幕降臨,段干鈕鈕拉著潔辰偷溜出來。
她二人摸著黑爬上高聳的城墻,只見整座城池儼然是人間煉獄。月光照拂的大街上橫七豎八躺著的尸體,這些多是有被火舌吞噬的焦黑印記。護城河里飄浮的死尸,像是全身被滾油炸焦一般,金黃扭曲。河水應是被灌了火油,點燃煮沸后,誤入河中的人,本想著逃命,卻未料死狀愈加慘烈。
她們緩步往城樓下走,突然眼前一亮,發現不遠處的一塊空地上,零星散布著幾個逃出來的百姓,他們或坐或臥,大多傷痕累累,神情呆滯,這時她二人的鞋底踩在焦黑的石階上不由發出急促的聲響。
潔辰的目光從這群人身上掃過,突然在一個小女孩身上停住了。那孩子約莫六七歲年紀,滿臉煙灰,懷里緊緊抱著一本燒焦的書。她孤零零地站在人群中,不哭也不鬧,只是用那雙黑得驚人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潔辰。
不知為何,那目光讓潔辰心頭一顫,她下意識上前,卻沒想到小女孩一見她過來,立馬扭頭就跑。
出于關心,潔辰提起裙擺就向前追。
這時段干扭扭一把拉住她,“圣女姐姐,別去啊!小心有詐!”
“不用管我,快回去通知人過來,這里還有幸存者。”說完,她頭也不回的朝黑胡同方向沖去。
城郊老宅,燭火將三個身影投在窗紙上,桌上放著的一幅圖隱約映射出來。
宵王展開一看,“《黃河水道圖》的確精妙。改造圖與現行寬堤漫流不同,圖中黃河被兩道石堤緊緊約束,像被勒住韁繩的野馬?!?
“黃河之所以為患,在于泥沙淤積?!辩娺h指尖劃過圖紙,“若將中斷堤距縮至原三分之一,流速倍增,反能沖刷河床!”他翻到下一頁,“同時在下游開鑿十二條引河,汛期分流,旱季灌溉……”
宵王眼中光芒漸亮:“需要多長時間?人力物力?”
“快則一年,慢則三年,幾萬人協力還差多?!辩娺h咬了咬牙,“但完成后,黃河可下切三丈,兩岸能新墾良田百萬畝!”
皓童不解道:“居里的幾位輔助大臣成日上奏黃河災情泛濫,陛下沒少拔款賑災。尤其是那少府的大司農,每次叫苦調度各級水利官的協調難度,陛下還特授予他調動軍隊的權力??裳芈穪恚瑓s未見多大動靜,相反這庸城位于決堤口,本應加固堤壩,為何在此就開始分流?這不是與圖紙相悖嗎?”
“他們這群貪官,罔顧老百姓的生死,給他們兵權就是用來壓榨百姓用的。在此分流也無異于將人往火坑里推,根本不可能干的事?!辩娺h憤憤道。
“也是?。∥液孟褚舱f過‘黃河大瘦身’的法子,當時陛下也是贊成的,可現在結合一想,這難度也是忒大了點,是吧,陛下?”皓童道。
“可是工程已完工七七八八了,很是壯觀啊!”
“陛下這個時候還有時間說笑?”
“恐怕不僅僅只是——貪,那么簡單。”
他們三人正聊的火熱,突然屋外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門開了,只見段干鈕鈕,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快!快進城!城里還有活口…….救人……”
“她呢?”
“圣女姐姐去……唉……去幫忙去了……”
“胡鬧!”
宵王登時臉色煞白,奪門而出,將一干人甩在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