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長河
- 尋覓無歸期
- 煙雨一生平
- 2963字
- 2023-01-19 22:11:39
浩浩乎如馮虛御風(fēng),
而不知其所止;
飄飄乎如遺世獨立,
羽化而登仙
……
清晨,學(xué)校叫早的鈴聲在宿舍里響起,幾個女生困意正濃,聽到刺耳的鈴聲,忍不住又往被子里鉆了鉆。
“得起來了,別睡了,來不及了。”
“快點快點,真來不及了。”
“何佳怡怎么還不起,她平時不是起得很早嗎?”
幾個人手忙腳亂穿好衣服,來到何佳怡的床前,她躺在被子里一動不動。
“喂,何佳怡,起床啦,已經(jīng)打鈴了,不然我們不等你了。”幾人推了推她的身體。
可是她依舊躺著,頭發(fā)散在枕頭上彎彎曲曲,胳膊像被抽了氣一樣沒有力量,一點生氣都沒有。
“你怎么了,何佳怡,不舒服嗎?”有人上去晃了晃她的肩膀,揉她的臉,但絲毫沒有反應(yīng)。
大家心里開始有點害怕了,急忙去喊宿管阿姨來。宿管阿姨走進宿舍,看了看何佳怡的樣子,又反復(fù)試探,臉色逐漸變得慘白,她趕緊快步走出去,掏出手機,連打了好幾個電話。
緊接著,她們被請出了宿舍,趕來的校醫(yī)、老師來來往往,幾個人爬上梯子和相鄰的床鋪,相互之間不知道在說什么,人員進進出出,很快把她們的視線都遮擋住了。
——————
最近二中出了件大事,某天晚上,一個女生在宿舍里睡覺時猝死了。張啟明很想為這件事開一個板塊,可是今天早上,他收到了被退回來的稿子和編輯部社長的留言,意思是讓他不要再管這件事情了。
這幾天張啟明極力爭取,可是社長一直反對:“學(xué)校那邊就是想給錢息事寧人,不要再擴大宣傳了,這點事你不懂嗎?”
“我懂,可是我想寫點真的東西啊。”張啟明把稿子放在一邊,癱坐在椅子上,自言自語道,這時耳畔傳來江煙雨的聲音。
“縱一葦之所如,凌萬頃之茫然……”她怎么在房間外背書?張啟明打開門,看到江煙雨穿著一身漢服,內(nèi)穿青紗軟綢,下著白青色的襦裙,一頭秀發(fā)用金絲玉鳳簪系著,看上去仙氣飄飄。
“怎么,不開心?”江煙雨看著他問。
“也沒有,只是這世界很讓人失落。”張啟明松開門把手,走到窗戶邊上。
“那就別理這個世界了,看看我的新衣服。”江煙雨轉(zhuǎn)了個圈,綠色的裙擺飄了起來,她的側(cè)臉就像精心雕琢過的玉一樣美麗。
“我知道你想安慰我,但我越不想放棄,就越難受。”張啟明低著頭。
“給你個建議,去那學(xué)校看一看。”江煙雨整理著自己的衣服,突然撅起了嘴:“唉呀,還是買大了,我要去換一件。”
靠近學(xué)校,張啟明遠遠就看到了辛酸的一幕。那女孩的父母正跪在校門的正前方,四周飄飛著燃燒的紙錢,他們舉著紅底黑字寫的橫幅:還我女兒!
但是沒有人理睬他們,猛烈的風(fēng)吹過,橫幅嘩嘩作響。
張啟明走了過去,站在那個中年男子身旁,彎下腰說道:“伯伯,可以和我說說嗎,我是寫文章的,或許可以幫助你們。”
那男人抬起頭,后知后覺地露出興奮的神情:“真的嗎,真的嗎,你是記者嗎?”他趕忙讓不遠處的女人也過來,把事情詳細跟張啟明說了一遍,說到傷心時,兩人不自覺地掉眼淚下來。
原來事實是這樣,張啟明不禁感嘆,若不是自己親身前來,根本不會有人關(guān)注何佳怡真正的死因。
二中是一所寄宿制學(xué)校,請假制度尤其嚴格。就在出事前一天晚上,何佳怡曾向自己的化學(xué)老師兼班主任徐老師請過假,說明了自己胸口有些痛,想要請假出去檢查,而她是有先天性心臟問題的,可是,徐老師竟以不相信她的品行為由沒有準(zhǔn)假。
“就是因為我們家在農(nóng)村,沒有錢去上他的輔導(dǎo)班,他就害慘了我的女兒啊!”中年男人哭得泣不成聲,用黝黑的手捂住了眼睛。
之后學(xué)校為了平息這件事情,給全校同學(xué)都做了思想教育,說這只是意外事件,也是為了學(xué)校的聲譽考慮,希望賠點錢就過去了,但是生命又怎么能與錢財?shù)葍r呢?
張啟明準(zhǔn)備發(fā)動自己所有的社交賬號,把真相揭露出來,讓更多人知道事情的真實經(jīng)過。為此,他已經(jīng)很多天沒有睡過完整的覺了。
周婉最近一直聯(lián)系不上張啟明,又想到他的種種怪異行為,感到有些擔(dān)心。這天下班,她來到了張啟明住的地方。
“咚咚咚”,周婉敲著門,沒人應(yīng)答。一會兒,她竟然發(fā)現(xiàn)門是虛掩著的,根本沒有關(guān)上。可是,剛剛明明拉不開呀?
她躡手躡腳地走了進去,屋子里倒還算整齊,但都是男人的物件。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尋找了一圈,卻絲毫沒有女孩子的痕跡,可以說根本就沒有女孩子生活過的味道。
周婉站在房間門口,張啟明正趴在桌子上,帽子把整個臉都蓋住了。聽到聲音,他醒了過來,但還沒有太清醒:“周婉?你怎么來了。”
“你房子門沒關(guān),幸好是我,不然多危險。”周婉向前走了幾步,看到了他電腦上密密麻麻的字。只是瞟了幾眼,她就明白這些天張啟明是怎么了。
“你想把這些發(fā)出去?”周婉問道。
“大媒體都發(fā)不了,我試試別的途徑,還可以找找人。”張啟明把眼鏡戴了起來。
“何必呢,你看你為了這都變成什么樣子了。”
“我沒事。”
“你知道你發(fā)這些要得罪多少人嗎?你的讀者也不少,寫點符合現(xiàn)實的東西不好嗎?你這樣工作和薪水怎么辦?”周婉指著電腦屏幕說道。
“這不符合現(xiàn)實嗎?難道我天天寫那些歌功頌德的東西就是符合現(xiàn)實了嗎?”張啟明突然發(fā)起火來。周婉看著他好似抓狂的頭發(fā),莫名有些想笑。
“其他你就不用管了,沒什么事的話你就走吧,你不懂我的。”他的聲音又弱了下來,“記得把門帶上,謝謝你了。”房間里沒人說話,一下子靜悄悄的,昏暗的臺燈光影搖曳。
周婉走出門,停住在原地不動,像在沉思什么。
張啟明似乎很受打擊,他盯著電腦上數(shù)十頁的文字,好像都在嘲笑他,哈哈哈,哈哈哈,尖銳的笑聲鉆進他的耳朵,他忍受不了,關(guān)掉了屏幕。
“我只是想寫真相,難道不對嗎?”
“你寫的真的是真相嗎?”江煙雨如微風(fēng)一般來到他的身邊,依舊穿著那身天青色漢服。
“我已經(jīng)問了她的父母,還有她身邊的同學(xué),這還不是真相嗎?”聽到她這樣說,張啟明有些急躁了。
江煙雨搖了搖頭。
“那真相是什么?小雨,你無所不知,你告訴我好嗎!”張啟明牽起她的雙手,急切地問。
“如果我不告訴你,你不會知道是她父母為了多要些賠償金而妄加推測,你也不會知道那天徐老師是批準(zhǔn)了她的請假條的,只是她賭氣沒有出校而已。這世界太大了,我們不過是很渺小的個體,生命是一條長河,不是每個人的死亡都會被在乎的,你所追求的東西其實根本沒有人愿意提起。”江煙雨松開他的手。
張啟明重新坐回到椅子上,打開電腦屏幕,一切仿佛更可笑了。
“你已經(jīng)得到你想要的真相了,現(xiàn)在你又要怎么辦呢?”
他太失落了,這件事可能從來就不存在真相。只是一個人的死亡而已,向來不會被記錄在歷史上,逐漸她會被所有人遺忘,代代歲月如潮水般沖刷向前,當(dāng)最后一個還記得她的人把她忘記了,那她就真真正正地死了。
如果自己死了,會怎么樣呢。親人們會傷心,朋友們會懷念,但是如果連他們自己都不存在了呢?還會有誰記得曾經(jīng)有個叫張啟明的人?一塊石頭被扔進河中,只有濺起水花的一剎那會掀起波瀾,當(dāng)沉入水底,就永遠湮沒在最深處了。
“我不會忘記你,哪怕你死了,我也會一直記得你,時間磨滅不了我的記憶。”江煙雨把他的頭埋進自己懷里,她身上的香味似乎帶著千年的印記。
“一輩子才多久,為什么不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情呢。其實無論你做出什么決定,我都會支持你的。”
張啟明脆弱的心猛然間被觸動了,有些話在他心里如同敲響的鐘聲,他抱著江煙雨,大喊道:“小雨……我的江煙雨,你帶我走吧,那樣我們就能在一起了。”
門外的周婉正準(zhǔn)備離開,只走了兩步,身后突然聽到張啟明的叫喊聲,在那段話里,她清楚地聽到了一個名字——江煙雨。
寄蜉蝣于天地,
渺滄海之一粟。
哀吾生之須臾,
羨長江之無窮。
挾飛仙以遨游,
抱明月而長終。
知不可乎驟得,
托遺響于悲風(fēn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