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七點鐘剛過,我就早早地去了操場,在平時等他的那棵樹附近坐著,背對余燼殘存的夕陽。設置在四角的強光燈還沒打開,整個操場昏昏暗暗的,草坪上四散而坐的人們拖著長長的影子,有一些人已經繞著跑道跑了起來,我面前不遠處一對情侶靠在一起耳鬢廝磨,女孩穿著清爽的衣服,笑聲像驢子的嘶鳴一樣悅耳。我忍受了一會兒,終于還是不勝其煩,準備起身離開。
站起來的瞬間我才發現自己身后站著一個人,手插兜靠著鐵絲網,對我似笑非笑地咧了一下嘴。我有點意外,問道,你今天不跑步了嗎,什么時候站過來的?韓燦搖了搖頭說,不跑了,今天情況比較特殊,我們直接開始吧。說完他站直了身子,鐵絲網隨之晃動了幾下。我說,我可以問你一個事情嗎。他說,怎么了。我把手里的茉莉花茶遞過去,說,為什么總要我帶瓶飲料給你,有沒有什么說法?韓燦接過瓶子,倒了個手說,待會兒再告訴你。
韓燦走在我前面,不再講話,一直到餐廳門前才回過頭對我說,二樓自助火鍋,營業到晚上十一點,老板會給我留靠窗的位置。他沒有問我是否吃過了晚飯,可能他知道我并沒有吃,也可能他根本就不在乎。我們上到二樓,他熟練地走向西北角,那里開著幾家小型餐飲店,拉開其中一家的門,對柜臺的老板打了個招呼,然后回頭看了我一眼,示意我往里走。
里面靠窗的位置已經架好了鍋,桌上放著兩份餐具。韓燦打開按鈕,對我說,你能吃辣,所以沒要鴛鴦的,我們先去那邊拿東西吧。我點點頭,隨便在盤子里裝了些平時習慣吃的。鍋里沸騰起熱氣,發出濃烈的香味,我隔著白煙注視坐在對面的韓燦,情緒突然平靜下來。韓燦自顧自往鍋里放食物,幾乎把拿的東西全倒進去了。我皺了皺眉說,你這樣子吃火鍋的嗎,完全是亂燉。他笑了笑,說了句,沒辦法,吃習慣了。
店里坐滿了學生,有幾張桌子上放滿了啤酒瓶,杯子里的泡沫溢出來,伴著吵鬧聲被不同的嘴巴吞咽下肚。我隨意看了一會兒,把目光收回到韓燦身上。他已經把電給關了,正用筷子往碟子里撈菜。氤氳的熱氣逐漸變淡,我夾起一顆牛肉丸,小心地吃掉,辣味剛剛好。然后我放下筷子,問了一句,賀子熙她現在還好嗎。我感覺自己發出的聲音浮在空氣里,幾乎被周圍的噪聲淹沒。韓燦抬眼看向我,停止了手里的動作,愣了一下,慢吞吞地對我說,她好著呢,不用擔心。說完又低頭吃了起來。他若無其事的樣子反而讓我有些不安。我提高了聲音說,如果你們還有聯系的話,你是不是已經把遇到我這件事告訴她了?韓燦搖搖頭說,還沒跟她講,然后咽下一口菜又補充一句,不過我想她應該知道了。
那一刻我突然聽不到周圍的熱鬧,只有流水聲安靜穿過,將我和這個世界緊密聯系在一起。我能感到身體的某一處正劇烈地震顫著,用最極端的方式將一切情緒傾倒出來。我的喉嚨變得干涸,嘴唇翕動著,眼眶中泛著血絲,就這樣看著韓燦,發不出任何聲音。韓燦終于用紙巾擦了嘴巴,挺直身體坐好,對我說,現在我來告訴你剩下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