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抹嫩綠，微小，脆弱，卻帶著一股穿透絕望的力量，刺破了渾濁血污的禁錮，頑強地出現在死氣彌漫的黑泥灘上。

時間仿佛停滯了一瞬。

所有目光，從驚懼的村民，到驚恐后退的王仙師，再到死死攥著兒子的牛大力，都不由自主地聚焦在那幾顆從污血邊緣奮力鉆出的、細如針尖的嫩綠草芽上。

在這片被劇毒、血腥和強橫靈力摧殘過的死亡之地，在這萬物凋零的初冬寒意里，竟有生命在萌發？！

“……”人群鴉雀無聲，只有壓抑的吸氣聲此起彼伏。眼前這違背常理的景象，遠比王仙師的神通、陸川的慘狀更沖擊他們的心靈。

牛大力渾濁的眼睛瞪得溜圓，手忘了抖，嘴忘了哆嗦。他這輩子面朝黃土背朝天，見慣了土地的枯榮。但冬末寒水邊，從人的污血死地里長出新芽？聞所未聞！這簡直……簡直就是神跡！或者說，妖跡？

阿牛的聲音帶著哭腔，卻異常清晰地穿透了這片死寂：“爹！看到沒？他……他的血是活的！他能活！仙師……”他猛地扭頭看向王仙師，幼小的眼神里充滿了質問和一絲連自己都沒察覺的勇氣，“仙師！他身上有活氣！他還沒死絕！”

“閉嘴！黃口小兒懂什么！”王仙師臉上驚懼未消，取而代之的是被冒犯的狂怒，以及一絲更深的忌憚。他當然看到了那抹綠意，這詭異的生機復蘇，與他感應到的對方體內那股狂暴的寂滅力量形成了極其荒誕的對比。這小子到底是什么怪物？是身懷重寶的將死之人？還是……某種他無法理解的禁忌存在在人間的投影？

他眼神閃爍不定。殺！必須殺！這股詭異生機一旦徹底復蘇，后果不堪設想！那奇異的星辰之力和本源必將被他掌控！就算這小子真有什么古怪，榨干了煉魂奪魄也要把秘密撬出來！

殺機再起，他袖袍微動，指尖一縷陰冷的青芒凝聚。

“王仙師！”一個蒼老但堅定的聲音響起。老族長拄著拐杖，從人群里顫巍巍地走了出來，擋在了王仙師和陸川之間。他的眼睛死死盯著那灘污血邊緣頑強擴張的綠意，干癟的胸膛劇烈起伏?！吧褊E……這定是上蒼示下的神跡?。〈巳搜蓮蜕菽?，縱使妖邪纏身，其中必有上天庇佑的一線生機！仙師乃有道之士，當心懷慈悲，此時若再下殺手，恐……恐觸怒上天，降下不祥于我青牛鎮啊！”

老族長的話音帶著濃重的鄉音和恐懼，卻也直指核心——恐懼的對象變了。從懼怕陸川招來災禍，變成了懼怕王仙師動手引來上天之怒。那“觸怒上天”“降下不祥”的警告，重重敲在在場每一個村民的心頭。

“是啊……仙師三思?。　薄白彘L說得對！這……這不能打?。　薄把奸L草了，沾了老天爺的光了……”人群開始騷動，竊竊私語匯聚成一股無形的壓力。望向王仙師的目光，不再只有敬畏，多了一絲質疑和隱晦的阻攔之意。

王仙師的動作僵住了，臉色鐵青。老族長的話像一盆冷水，澆在了他瘋狂的貪婪之火上。他再自負，也不敢輕易背負一個鎮子可能因他而毀滅的因果罵名。修仙之人，尤其是他這種在凡俗村鎮積累香火信仰的低階散修，最怕的就是眾怒與潛在的、虛無縹緲的天譴。

更重要的是……他看了一眼地上依舊無聲無息、但生機似乎在污血綠草的映襯下變得不再那么“死透”的陸川，又低頭看了看自己隱隱作痛、氣息滑落的丹田。強行出手，真能萬無一失嗎？那小子邪門透頂，體內沉寂的力量仿佛隨時會因刺激而蘇醒反擊。剛才的噬源寂滅之力，猶在眼前。

他咬了咬牙，臉色變幻數次，最終強行壓下眼中翻滾的戾氣，發出一聲故作無奈的冷哼：

“哼！愚昧之言！此子氣機紊亂，死中藏生，生中藏死，其體內糾纏的異力與邪毒早已超乎常理！豈是區區草木萌發便能斷定吉兇？那草芽不過是他體內駁雜生機與朽毒外泄，偶合地氣所生的異象罷了！”他一邊強行解釋，一邊掃視眾人，聲音帶著威脅，“也罷！貧道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念在爾等心系家鄉安寧，便姑且饒他此回！”

他話鋒一轉，指著地上的陸川，眼神陰沉地看向老族長：“不過，此人極其危險，他若身死道消還則罷了，若僥幸不死，體內那足以引來大禍的邪異氣息與死寂之力，非爾等凡胎所能抵御！立時將其抬到鎮子西頭廢窯洞去！那處遠離人煙，荒廢多年，是生是死，看他自己的造化！記住——不得靠近！不得接觸！更不得帶入鎮中！否則禍及滿門，莫謂言之不預！”

“廢窯洞……”村民們面面相覷，那是冬日能凍死野狗的陰寒絕地，扔過去和判了死刑沒兩樣，卻又變相滿足了王仙師不殺而“處置”的要求，也避免了他們直接沾染禍患的可能。

老族長嘴唇蠕動了幾下，最終嘆息點頭：“聽……聽仙師的……牛大力！叫上張老三、李麻子！把人……抬走！”他渾濁的眼中有著恐懼，卻也藏著一絲麻木的釋然。只要不連累鎮子，怎么處置都好。

“爹！”阿牛還想說什么，被牛大力一把捂住嘴，強行拖走。牛大力臉上毫無血色，根本不敢再看地上的人影一眼。

幾個膽大的漢子，在王仙師那陰冷目光的注視下，戰戰兢兢地用兩根粗木棍和破麻布簡單地卷裹，像拾掇一頭死透的病豬，隔著麻布盡量避開那冒著墨綠熒光的右腿傷口，極其狼狽地將陸川抬起，步伐匆匆又惶恐地朝著鎮子西面荒涼的山坳走去。

王仙師站在原地，看著那遠去的背影，直到消失在山道拐角。他嘴角抽動了一下，露出一絲極其冰冷的、令人不寒而栗的笑意。

廢窯洞？也好。一個絕對安靜、無人打擾的……煉尸場！等這小子徹底斷了氣，那邪異力量失控或沉寂下去的那一刻，就是他再來取其本源和探查秘密的最佳時機！那抹綠意？在絕對的死寂面前，又能掙扎多久？

他抬手擦去嘴角殘余的一點血跡，轉身，青袍拂動間，那股仙風道氣又勉強維系起來，緩步踱回鎮中。剛才的驚懼、貪婪和算計，都被深深藏起，只有袖中的雙拳，因興奮和虛弱而微微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