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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鄧康縣主

“爹,您來啦!”

對方簡單且自然的一句話,讓李艾覺得自己的腳趾頭應該是能扣出個東跨院和西跨院出來的。

因為李艾突兀地發現,自己認識面前的溫婉妹子。

咱就是說,一個早就認識但并不熟悉的漂亮姑娘,在不恰當的場合喊自己一聲爹,這是要多尷尬有多尷尬。

面前的女子名叫李言文,是潯陽縣的一位醫女。

李艾認識他是因為原主以前認識。

之前原主患上失心瘋的時候,林永忠就找來了這位醫女幫忙看病。

說起來,這也是這個世界武周朝體制的問題。

這個時候其實是沒有“仵作”這個官職的,但是有仵作這個叫法,除了各道的州城以外,所有下屬小縣城都是由略懂醫術的人來兼職仵作,在州城則是由專門的醫學博士來兼任。

“醫學博士”雖然是一個官名,是專門管理州郡醫藥事務的小官,但通常來說更多的是一種敬稱,一般被認為是給予當地醫術最高明或最有名望的醫師,一個官方的稱號。

而在武周朝,除了醫學博士以外還增設了“醫女”一職,專門由通醫術的女性擔任,大多數都是干的穩婆、接生婆等婦科的活,不過,也有不少是真懂醫術的女子。

這位名叫李言文的女孩就姑且算是后者吧,她曾經在潯陽縣里治好了六位夫人的失心瘋癥,于是就被林永忠請來給李艾問診,算是原主的心理醫生,知曉李艾的不少往事。

這女孩比李艾小不了多少,頂多三四歲的樣子,她似乎天生心思細膩,性格也是溫婉堅毅,在外人看來總有一股子入得紅塵也出得紅塵的樣子。

她大概在看到李艾的一瞬間,就明白事情的緣由了。

想通這一關節,李艾也進入了表演狀態。

“兒啊,最近還好嗎?”

李艾這一聲,說得也是臉不紅心不跳。

“當然好啦,夫人待我和阿瑾都很不錯呢,阿瑾現在就在夫人那邊……那個,彩花,我帶父親去歇腳處,你和大伙兒都去休息吧,這一路車馬勞頓也挺累的。”

彩花應該就是那個小丫鬟的名字。

“文姐姐,你真好!那就麻煩你啦。”

“不礙事的。”

說著,李艾便被李言文給拉著朝府內的西廂房走去。

兩人一路什么話都沒說,倒是路過有不少魏宅的家丁,他們都很親切地和李言文打招呼。

看起來這姑娘在宅子內部還挺受歡迎的。

在即將進入西廂房的時候,他們就被一位女子叫住了。

“阿文,這位年輕人是?”

這女子和身旁李言文的身高差不太多,有著江南魚米之鄉的嬌柔和清媚,一身錦緞制衣,頭戴重飾,雖然容貌算不得多驚艷,但自有貴氣充盈。

再加上她稱呼李言文的口氣,來人應該就是那位劉夫人。

“夫人!呃……這位便是阿文的父親。”

“劉夫人安好。”

“先生居然如此年輕?”

女子有些驚訝,忍不住細細打量起來。

“哈哈,夫人,人常言,心中有丘壑,眉目做山河。夫人,莫要以貌取人啊。”

原主這具身體和李艾前世一個樣子,身體毛發都非常旺盛,臉上生著不少胡須,也正是這一點,讓他看起來只是顯得年輕。

“雖身著粗布麻衣,可先生言語倒頗有幾分君子之意,我倒是迫不及待與先生詳談了……現下宅內事務繁忙,阿文還請代我好生招待先生,晚上我在西跨院設宴,但請先生赴宴為好。”

“如此,在下便叨擾了。”

與夫人互相見禮別過,李艾就跟著李言文繼續走著。

等一路進了房間,李言文趕忙關上房門,回轉身就要拜下:“見過國公……”

“誒誒,言文莫要折煞于我!”李艾趕緊把她托起。

這女孩沒有字,所以李艾也只能遵循原主的稱呼叫她言文。

這可不能讓她真跪下啊!

“國公,我父親他……”

李艾沉默了一會兒。

總不能直言不諱地說,我為了活命就殺了你爹然后來這冒充吧。

這也不是人干的事兒啊。

但走這一路上李艾已經想好了應對之策,話說到這里了,能做到哪一步上,就得看他接下來的表演了。

李艾表情嚴肅,沒過一會兒情緒便醞釀完畢,他此刻只覺得自己是劉皇叔附體,眼睛一紅鼻子一酸,眼角就有淚水緩緩流下。

“言文啊……唉……”

這種情緒轉變和之前幾乎判若兩人,但表現起來卻又恰到好處,極為自然。

“國公,還請言明。”

李艾用袖口蹭了兩下眼角,悲慟道:“李兄為保李唐社稷,他,他替我而死了。”

“什么!”

李言文溫婉的面容上先是驚詫,然后便低下頭,悲傷的神情浮現出來。

李艾看著面前女孩那悲痛的神情,還有強忍著不發出啜泣聲的樣子,沒來由心里一疼。

他不打算對李言文說出真相,但他會把這份愧疚永遠放在心里。

當下,李艾就將之前發生的事情給李言文講了一遍,不過,他隱瞞了仵作是蛇靈逆黨的內容,只是說他本是受到牽連的李唐舊臣遺孤,他發現了武皇派遣梅花內衛來殺李艾的真相。

在這個故事里,李艾給了仵作一個英雄般的身份,至少能讓面前的少女不至過于悲慟。

也不愧是天生的心理醫師,李言文很快就調整好了自己的情緒,說道:

“父親當時帶著我們姐妹兩個從北方逃難到此,從小就教導我們要尊李唐天下,要視高宗皇帝為正統,而不是尊崇那心狠手辣的武皇,您是國公,也是被武皇欺負成那樣的,我對您從一開始就有好感,更何況您那遺書……我想,父親也是因此才做的這個決定吧。”

“言文,你心思縝密、冰雪聰明,我和林縣令還有你父親共同定下此計。你父代我自縊,林縣令為之遮掩也少不得要被罷官免職,而我,將成為武皇的眼中釘肉中刺,讓天下內衛都把目光聚焦于我……

“現在,你和阿瑾的處境也不妙,內衛中不乏能人,一定會查到李兄這里,所以,我會在走之前為你倆謀一條生路。”

“國公……”

溫婉少女的輕聲啜泣,最是惹人憐惜。

“好了阿文,從現在起,你就是大人了,務必照顧好阿瑾。”

“我知道的……可是,國公你……”

李艾雙手背到身后,斜上抬頭,長嘆一聲道:

“我會在離開之前刻意留下行蹤,內衛定當追溯痕跡一路跟來,到時候我會與內衛周旋,力保太子不失……也順便,掩護你們姐妹。”

李艾拍了拍少女的肩膀,兩人相顧無言。

“對了,我聽說李兄還有一位妻子……”

“那女人是三年前從北邊來的,父親對她卑顏屈膝、言聽計從,她從不說話,也從不言語,也從不苛責我和阿瑾,每天就待在店里,深居簡出,我們都當她是個啞巴。”

“你知道她的身份嗎?”

“不知道,不過……她似乎地位很高,父親有好幾次稱呼對方為縣主……”

縣主?

唐代的皇室女性爵位最高是公主,郡主次之,一般能在神都洛陽居住的就到這里,而對外聯姻公主的最低爵位也是到這里。

當然,真到聯姻的時候,搞個破格提拔然后加封爵位也是有這種操作的。

郡主之下就是縣主,再往下便直封郡、縣,不再稱主。

但如果真的是縣主,那個女人的身份地位就可以說是奇高無比了。

李艾開始在原主記憶里檢索了起來。

能稱縣主,又統領蛇靈的商賈遺民,還和駱賓王這樣的名人有關聯,而且她還屬于蛇靈中翌陽郡主這一派系……

線索雖然不少,但李艾依然沒有頭緒,原主的記憶就那些,本來也不是萬事通,李唐王族的關系又錯綜復雜,他肯定不可能全都記全。

那女人的身份,是有些讓人難以揣測。

“國公可知曉那女人的身份嗎?”

“我也不清楚……好了,不提這些了,你快去將這消息告訴阿瑾吧,記得委婉些。”

“嗯。”

送走了李言文,李艾開始收拾這間西廂房。

不出意外的話,他應該會在這里住上兩天。

傍晚時分,李艾見到了李言瑾,她比李言文小幾歲,因此就顯得更為嬌小,但二人的氣質卻是幾乎如出一轍。

在李艾的房間里,姐妹倆悄聲說話,但說著說著就又抱在一起哭得泣不成聲,李艾想勸,但不知怎么,姐妹倆就都伏在他懷里哭著。

這喪失親人的痛楚,絕對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化解的,就是理性如李言文,也難以排解。

晚上,李艾換了身衣服,獨自赴宴,和這位劉夫人談天說地,聊了不少。

在席間,李艾還和劉夫人說起黃國公的事情。

嗯,在別人面前吹噓自己的感覺,居然是如此不錯。

“說起來,曾經的那位黃國公李靄,也不是什么好人,他為了所謂的明哲保身,還出賣了益州的鄧康王……”

但劉夫人這一句,點醒了李艾。

好家伙……

鄧康王!

這鄧康王是高祖李淵的兒子,雖然年紀比太宗皇帝小了二十歲,但畢竟是太宗那一輩兒的。

他一生歷任五州刺史,晚年還擔任了益州大都督,他立下過些許功勞,他治下的州縣都沒出過啥大事,還算是個少有的比較有能力的賢明王爺。

他沒有子嗣,于是就過繼蘄王的兒子廣平縣公,因為這位縣公后來自己的功績不錯,廣平縣公也就繼承了鄧康王的王位。

此外,唐朝時區分郡主和縣主,其實就看二者的父親是一字王還是二字王。

而蘄王的封地在蘄州,這就和蘄州的茶農劉家扯上了關系。

如果黃國公在越王之亂后供出了鄧康王以求自保,那鄧康王全家的下場都不用多想,必然是好不了。

而這樣的話……

李艾大概是知道為什么那女人想殺他了。

好么,這仇可太深了……

李艾伸手拿過酒壺,直接自飲一杯,然后拱手對劉夫人說道:

“我李得意平生最恨背叛之事,不過想那李艾能作出‘為天地立心’這等豪言壯詞,我想他應該也是為此悲憤不已吧……唉,叛人者人恒叛之,黃國公一家的境遇,也是如此啊……”

“先生還懂得天象命數之理?”

“不懂不懂,唉……我年幼之時曾自詡‘掇星攫辰天君’,后來鄉童伙伴引之為玩笑,我也不甚在意,如今想想,物是人非,真是令人唏噓不已啊……”

“那,此杯,我敬先生。”

“敬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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