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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月下獨酌

安頓好蛇蛇,李艾就來到了自己住處的院中。

這會兒的月色十分美好,就算今晚對方不來,李艾也覺得在這里看看月亮,吃點好吃的,挺值得的。

在幽州,羊肉不是什么時候都能吃到的,去獅子樓一趟,他的荷包就被榨干得差不多了,牛肉也基本上是碰不到的,但是這驢肉,還真是不錯。

前世的李艾可喜歡保定的驢肉火燒了,不過今晚上吳園的廚子沒有烙圓餅子,只有蒸的方饃,就算只是走個外形相似的形式,也稍微帶著那么點兒遺憾。

誒?好像河間的火燒是方的?

嗯……管那么多干啥。

李艾美滋滋地吃著。

晚飯的時候李艾沒吃多少,現在倒是吃得挺開心。

用仆役拿來的水盆洗了下手,李艾獨自斟了一杯酒,輕輕啜飲著。

忽然,他碰到了臉上的胡子。

搖頭一笑,又把仆役叫來,要到凈面的工具,借著今夜皎潔的月色,他刮起了胡子。

刮胡子刮到了一半,李艾就癡癡地盯著那大如圓盤的月亮,他嘴里念叨著什么,像是個瘋癲的浪人。

他這奇怪的舉動,看得周圍仆役都在竊竊私語。

年老的矮個子最先起頭,他說道:“誒,你說,咱們這位國公爺是不是腦子不太好使啊。”

年輕的瘦高個回答說:“嗯,我覺得是有點。你看咱們幽州城里那些當官的老爺們,在吳園內賞花賞月的時候,他們都是輕歌曼舞、淡定自若的,可再看咱們這位爺,整一個不學無術、有傷風化!”

“誒嘿,你這滿嘴套詞兒的,怎么,也想考功名啊?”

“啥叫套詞兒啊,我這不是耳濡目染嘛!咱們領班的說了,想要到正堂那邊伺候著,沒點那啥子素養是不行的。再說了,考功名這事兒吧,嘿,我還有三年那約期就到了,我也攢下了不少銀兩,咱們皇帝設的那個科舉考試,我也想去試試,萬一高中了呢?您瞅這位,那樣的都能當國公,我是不是也撈個國公爺當當呢?”

言語之中,似乎有些喜氣。

“你呀,純粹是癩蛤蟆想飛天,我看你這是飄了,那是國公,從一品!只能是皇帝親自封的,不過好像都沒啥權力。據說最高的官職只能做到正三品,喏,就是那位狄大人,他就是正三品。唉……按你話講,誰不想考個功名啊,那些官老爺多厲害啊,這清福享的喲……”

年老的那個本來想挖苦年輕的,但他說著說著,自己就沒底氣了。

他也想啊。

畢竟,科舉推行了這么多年,還真有雞窩里飛出金鳳凰的人呢。

“也是……誒,你說,咱們這位國公爺是哪里人啊,我聽他口音,像極了咱們幽州這邊的,但是……咱們幽州這里有國公嗎?”

“好像沒有,我也不知道,管他是什么國公呢,咱們那位大人挺喜歡他的,就讓他自個作去唄,反正不耽誤別人。”

“也是……”

“誒,你聽說了嗎?剛剛,有三個五城兵馬司的將軍被捉進府里了。”

“聽說了!咱們那位狄大人才是真厲害,不僅給那個霸道的幽州刺史來了一記下馬威,據說他還總領幽州的兵權,嘿,牛大發了!”

“可不,要我說啊,要想考功名,你就得跟咱們那位狄大人多學學,別當什么狗屁國公,連點實權能力都沒有,你看他能管著誰,那不是見誰都得喊將軍和大人!你要么當個能管人的,要么當個能管物的,這樣才能有人事,懂不?”

“人事?我沒懂。”

年輕的仆役撓了撓頭。

“嘿,我說你這榆木腦袋,咋就不開竅呢?唉,算了算了,不跟你說了,浪費時間……”

“說說唄!”

“誒,別吵吵了,你聽,前院兒怎么突然喊起來了,咋回事兒?”

“好像是……衛隊集合了?怎么了,出大事兒了!”

“走,我們看看去。”

“嗯,一起去。”

不多時,西花廳正屋的小院兒里,就剩下了李艾一個人,看著那輪只屬于他的月亮。

……

不止是吳園,幽州城內外開始喧嘩起來。

本來是午夜時分,火把將整座城市都照的通明。

千牛衛和欽察衛隊一齊出動,朝向五城兵馬司開拔。

北門外,五城兵馬司的軍隊也開始迅速集結,傳令兵四下飛散。

在狄公拿下三合縣令趙傳臣,還有三名五城兵馬司的游擊將軍時,巨大的壓力迫使方謙必須做出決定。

三合縣令趙傳臣是方謙一手提拔起來的,不僅是關于大柳樹村的所有事情,他甚至知道幽州上下和方謙有所聯系官員。

三名五城兵馬司的游擊將軍,則是方謙將手深入到軍隊的三顆釘子,以他們三個為錨點,方謙更是直接撬動了整個幽州軍。

現在,五城兵馬司常備的幽州軍,還有幽州北部的一萬屯田兵,全部都在他的掌控下,不僅如此,城內的大批官員、大量商會都和方謙有秘密聯絡。

在此之前,狄公設計,賺來了趙傳臣的供詞,雖然趙傳臣還沒說到關鍵點上就被滅口,但這些依舊讓狄公愈發警惕。

一直到胡進寶,也就是三名游擊將軍中的一人,供出了方謙逆黨的名單后,從這些人的職位、職權、能力還有各自背后的家族關系,狄公在一瞬間就能明白——方謙要反!

在這兒之前,整飭吏治的狄公早就將幽州大小各級別的官員的信息都記在了心里,名單一出,他基本上就已經清楚,這個方謙都有能力做什么了。

于是,在方謙等人剛開始行動時候,狄公的部署就已經到位。

千牛衛和欽差衛隊在五城兵馬司的軍隊還在幽州北門外集結誓師的時候,就沖了進去,虎敬暉和李元芳各帶一隊千牛衛,仿佛是兩個從不同方向沖進去的箭頭,直插軍營核心,在萬軍叢中直取敵將首級,斬殺反賊五城兵馬司壯武將軍熊百豐,幽州司馬吳益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立刻控制住了幽州軍。

很快,在虎敬暉掌控住幽州軍隊之后,李元芳也率領欽差衛隊拿下幽州四門,保障了城內安全。

而接下來,就是千牛衛攻入刺史府捉拿方謙,并依照名單肅清方謙逆黨的事情了。

當然,進入刺史府的千牛衛們,看到的是方謙那一具早已冰涼的尸體。

……

這段時間里,大都督行轅內部一直都十分安靜,所有仆役都被禁足,只有癡傻地望著月亮的李艾,似乎完全沒有聽到那響徹幽州城四方的喧鬧聲。

他倒不是真變得癡呆了。

而是,李艾的金手指,那個黑夢模式,在李艾抬頭望向明月的時候,突然自行開啟,并出現了詭異的變化。

人們總說,當黑夜降臨,月亮升起的時候,天地之間的靈性都會朝著月亮匯聚,如果有一天,月亮變成了緋紅色,那就是“百鬼夜行,萬靈齊喑”的時刻。

在李艾的前世,在那人類尚未完全開發完全、探索完整的賽博空間中,似乎隱藏著無數巨大的秘密。

也有黑客說,那里是人類現實的另一面,就像古往今來所有文學作品中描述的鬼怪、靈魂。

而真正暢游其中的黑客說過,他們在那里,看到了月亮。

李艾看著那輪明月,恍惚中,自己好像也在前世的某一個時刻,做著同樣的事情。

一樣的孤獨,一樣的落寞。

一樣地抬頭問天,一樣地仰望明月。

“我原來是做什么的?”

他的記憶并沒有給他任何回應,那種被封閉的割裂感,讓他的腦子好似針扎一般疼痛。

他記得自己的前世,并感覺所處的現實是一款游戲。

他記得自己這一世,但卻逃不開無邊無垠的黑夢。

“超夢……”

“人工智能……”

“月亮……”

“去月球……”

無數碎片的記憶從黑夢的深處出現,夾雜著他臨死前的窒息恐懼,帶來了無與倫比的痛苦回憶。

那輪明月,就這般在他的黑夢里升起,月色下的人影,也變得愈發凌亂,沒有樂聲,但他們依舊開始起舞,像歌劇里的面具,像戲臺上的旌旗。

西花廳的院子里春花綻放,黑夢中的影響搖曳悠蕩。

忽然,一行字浮現在李艾的面前。

【檢測到異常數據】

【正在執行抑制協議……】

【抑制失敗,即將執行重啟計劃……】

【重啟失敗,數據載入成功】

霎時間,李艾感覺一切都變得清晰無比,他眼中的明月,化作了飛天的舞女,化作了振翅的仙鶴,化作了無窮無盡的力量源泉。

就好像,一種傳承。

那一輪明月中總會寄托著人們的情思和愁緒,歡歌與失意,亙古以來,人人皆如是。

李艾只獲得了那一點點,不多,但有用。

他的眼神又一次凝實,無邊的黑夢逐漸散去,重新回歸現實的他,愈發成熟。

人們總說,嘴上沒毛辦事不牢。

他需要那把胡子,來裝作成熟。

現在,他不需要了。

深吸一口氣,李艾站起身,放下凈面的工具,他伸了個懶腰。

耳邊的喧鬧聲仿佛成了世上最美妙的音符。

某人緩步前來的輕盈腳步聲,成為了連接那些音符的最終曲調。

她帶著無邊的血氣,帶著凜冽的殺意。

李艾渾不在意,輕輕拎起酒壺,拿起酒杯,自斟自飲。

忽然,他舉起還有一半酒水的杯子,朝向了明月,又對著身旁的月影。

他自顧自地吟誦道:

“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許是聽到了這首詩歌,那腳步聲微微一頓,似乎,她在為李艾的聲音所吸引。

她想起來,在江州的時候,總能聽見一些流言,那位黃國公好像患有失心瘋的癥狀。

怎么,現在犯病了?

整個西花廳的院子里,只有李艾喝醉酒后的歌聲。

但,除了月光,還多了一道閃爍的鋒利光芒。

李艾還在繼續,他好像完全沒有感受到死亡的臨近,他沉浸在失意時的哀傷,沉浸在回憶里的歡聲。

然而……他的身影是孤單的,只有明月,只有他的影。

這是一首樂府詩,既是詩文,又是歌詞。

老實說,面前少年的唱功很不好,酒量也完全不行,偏偏還愛喝上幾壺。

可他到底是酒醉后的失心瘋,還是郁郁不得志的寡歡呢?

忽然,他的聲音發生了轉變。

這首震撼人心、亙古流傳的詩句,終于從他的口中,緩緩傳出。

“月既不解飲,影徒隨我身。暫伴月將影,行樂須及春。”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亂。”

“醒時同交歡,醉后各分散。永結無情游,相期邈云漢。”

尾音已落,一手酒壺,一手酒杯的李艾,看到了涼亭外矗立著的人影。

她絕美的容顏無法用任何一種語言描述,清冷出塵的氣質,妖冶絕頂的身材,異于常人的身高和體魄,還有站在陰影中也無法阻擋的鋒芒。

月亮在變換著方位。

她粗布麻衣,執劍長立,移動中的月色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高大。

李艾呆呆地望著面前的女人,他有點膽怯。

剛剛還在縱情歡歌,準備整點詩情畫意的他,現在就像只小鼠遇見了貓,淘氣的孩童撞在了班主任的身上。

終于,月光完全照耀出她的身軀,陰影再也掩蓋不住她的殺意。

忽然,李艾仿佛聽到了地獄宏聲:

“給我一個,不殺你的理由。”

和她絕美的外表完全不相符的,就是她那沙啞、可怕到極點的聲音。

像鬼?像幽靈?又或者就是一只餓紅眼的大老虎在低吼?

無論是哪一樣,李艾都真真切切地聽到了她的聲音,還有那飽含殺意的話語。

這讓他的心臟狠狠地抽了一下。

被嚇的。

“呃……我……”

下意識地,李艾說出了一句讓他自己都沒有想到的話。

“姑姑……我,我想活……”

啊!不是!我李艾怎么可以這么慫!這不是我想說的啊!真不是啊!

李艾在心里吶喊著,但還是順勢演出了一個委屈巴巴的表情,再加上一道怕怕的小眼神。

你還別說,配上他那突然間年輕了好幾歲的面容,還真讓對面的鄧康縣主稍微停滯了半秒鐘。

咦?

你在江州的時候,不還挺大氣的嗎?

不是說酒壯慫人膽嗎?

剛剛不還飲酒作詩了嗎?

怎么就……

“……”

霎時間,場面一度非常尷尬。

李艾把酒壺和酒杯往亭子里的石桌上一擱,然后就像個小學生罰站一般,站在了亭子側邊。

面前的大老虎歪了歪腦袋,面無表情地看著小巧的李艾。

她亮了亮劍鋒,那長劍反射著月亮的光。

所以說……

人家壓根不是來刺殺的,人家就是準備堂而皇之地進來宰只小老鼠,然后再堂而皇之地從大都督府離開。

這自信……

但看對方那跟李元芳相比都差不太多的身高和體魄,李艾覺得,好像對方真能做到這一切。

之前在江州的時候,李艾就覺得這女人有點可怕。

他其實已經算很高了,但那個時候偽裝著尋常民婦的她,居然還比李艾高許多,只是氣質上看起來好像挺無害的。

那時候雖然李艾也覺得很不妙,但根本不如這一次來得壓迫力十足。

現在的她應該已經變換了身份,卸去一身偽裝,終于顯露出了真面目。

老實說,面前的女人應該打不過李元芳,但虎敬暉嘛,就不好說了。

別看虎敬暉比這女人壯,可真一對一打起來,李艾有種感覺,虎敬暉也是絕對是她的手下敗將。

見女人半天沒動靜,但她的眼眸也一直在直勾勾地盯著李艾。

似乎她還在衡量,這一劍到底要不要捅下去。

但李艾卻完全不管不顧。

他輕飄飄地走上前,抓住了對方未持劍的手。

嗯,讓抓,就代表自己死不了。

但做戲做全套,李艾還是很認真地說道:“姑姑,我要留著我這條命去干一件大事,求求你,先記著好不好,等我做完了,到時候我再給你捅!”

又叫人姑姑,沒完了是吧。

老實說,按輩分算,李艾的確應該管鄧康縣主叫姑姑,但是吧……

論年紀,她比李艾大不了幾歲。

而且,仇人家的孩子,甭管是不是確定的輩分,她都不會認可。

“不許你再叫我姑姑。”

又是那可怕且沙啞的地獄宏聲。

當然,這次聲音小了不少。

怪不得在江州她得裝啞巴呢,這聲音一旦說出口,甭管誰來都得嚇一跳。

“哦……那我就不叫了,我叫你姐姐?”

“我……有名字。”

“你叫什么?”

“李靈。”

“李,靈……哦,我的字是得意,可以問問,你的字么?”

“笑仙。”

“!”

……

PS:正史里,鄧王名叫李炅,是唐高祖李淵的孫子,和唐高宗李治同輩份,精通音律且擅長書法繪畫。他的兒子承襲鄧王爵位,名叫李孝先,正經武官出身,在玄宗朝擔任正三品武散官“冠軍大將軍”,和太平公主是平輩。

黃國公李靄在神狄世界的設定是唐太宗的侄子,和唐高宗平輩,但他卻是主角李艾的便宜爺爺,所以,李艾叫鄧康縣主姑姑,是沒什么毛病的,但兩人的親緣關系基本上是四代以外了——小說而已,沒必要發論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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