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姜嫣第三次要在醫(yī)院里面等人做手術。第一次是爸爸,搶救室外面等了一個小時等到的是爸爸冰涼的軀體。第二次是媽媽,這次是江厲。
可是三次的心情,一次比一次緊張。第一次還恍然不知,等待的次數(shù)越多,內(nèi)心的緊張感就越來越重。
出乎意料,姜嫣辦好手續(xù)再回到病房的時候,意外發(fā)現(xiàn)江厲已經(jīng)躺在床上。
姜嫣愣了一下:“手術結(jié)束了?”
他閉著眼睛,眼上纏著紗布,雙手抱在胸前,耳朵里面竟然還插著耳機。如果不是穿著病號服,躺在醫(yī)院,江厲的神情會讓你錯覺是在沙灘上曬日光浴。
“瞎想什么呢?明天早上的手術。你以為手術是菜市場切肉啊,劃一刀再縫上這么快。”
“哦。”姜嫣輕聲應了一聲,
走到床頭柜的地方,把隨身物品放了進去,心想著他剛才的比喻怎么這么滲人。
“可是之前護士跟我說你的眼睛要立刻手術,還催我趕快辦理手續(xù),不然拖下去你會失眠。”
“她是在催你交錢。”江厲依然閉著眼睛,看不出任何不舒服的感受。
“為什么手術要拖到明天?”
“拖一天又不會這么快瞎,你別聽醫(yī)院的人嚇唬人。”
“58床,不要詆毀醫(yī)院。”
還是剛才那個對她不友好的護士。姜嫣心中一緊,剛才江歷這么說肯定又被她聽去了。在醫(yī)院這種地方就是生死由醫(yī),得罪了醫(yī)護準沒好處。
姜嫣坐在江歷隔壁的床位,暗想是不是該跟這個護士解釋兩句。可是她從小到大真的沒跟誰低聲下氣過.
這么微微一猶豫,小護士已經(jīng)到了江厲床前。
護士應該是想把手放到江歷眼上檢查,可是被他偏頭躲開了。姜嫣看見女護士的手尷尬地收了回來,臉上也微微紅了。
姜嫣站起來,決定豁出去了,不能任由江厲把醫(yī)院當學校,無法無天到時候自己吃虧。女人之前,就讓她來救場吧。
姜嫣剛想說話,卻聽女護士的聲音忽然柔和了一百倍,像是在哄小學生一樣:“你別動好不好,我給你檢查一下?你的眼睛剛才對麻藥過敏,現(xiàn)在還需要看看是不是紅腫。”
“沒有紅腫。”
“有沒有紅腫你自己怎么能看得到呢?需要我?guī)湍悴判邪 !?
姜嫣一時覺得好像又沒自己什么事情了,重新坐了下來,玩弄著裙擺。不知道為什么,心里好想那個女護士早點走掉。
“你要怎么檢查。”
“讓你看看你的眼睛啊。”
“那你站遠一點。”
女護士愣住了:“站遠怎么檢查你的眼睛呢?我需要翻一下你的眼皮,你自己也不方便弄。”
“我女朋友方便,”說著,江厲側(cè)頭向姜嫣坐著的方向摸索:“嫣嫣,人呢?哪去了?”
姜嫣被迫伸出手:“這呢。”
江厲一把捉住姜嫣的手。因為距離遠,姜嫣差點被江厲給拽倒在他床上。
“嫣嫣,過來。幫我翻個眼皮給她看。”
姜嫣:“??”
江厲現(xiàn)在看不到,其實姜嫣的表情和那個女護士的表情差不多,都好不到哪里去。就像被趕上戰(zhàn)場的戰(zhàn)士,姜嫣抖著手摸到江厲眼上,匆匆忙忙地弄了一下子。
“好了。”
“他翻過了。”“啊!”女護士氣憤又惱怒地道:“我什么都沒看見啊。”
“那又不是我女朋友的問題。”
“你不能這樣子,難道你明天做眼科手術,做腿骨手術都只能你女朋友一個人碰你?”
女護士好像一輩子都沒受過這種羞辱一般,完全放棄了溫柔,氣得嗓子都尖了。
“不好意思,護士小姐,我有潔癖,只能給我女朋友一個人摸。”
姜嫣羞得臉都快紅到耳朵根了。他干嘛講‘摸’啊。這是個多么讓人浮想聯(lián)翩的詞語。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私底下怎么摸過了不成。
簡直是醉了。
“那你明天的手術難不成……”
“明天進手術室的都是男的。”
姜嫣心里真替那個可憐的女護士默哀。江厲的手段她可是見識過的,不是一般的氣死人不償命,在他那張文質(zhì)彬彬的面孔下隱藏得近乎完美。
“那好吧,你就好好休息,等著明天早上九點半的手術。”
“明天就一場手術嗎?”
“你還想做幾場手術!”
“兩個不能一起做嗎?”
女護士連連搖頭:“先生,你要知道你是特殊的麻藥過敏體質(zhì),任何手術的困難在你身上風險已經(jīng)翻倍。一天做兩場手術,沒有醫(yī)院可以接受你這么荒誕的要求。”
姜嫣聽了也覺得是胡鬧:“是啊,這樣干肯定不行。”
“我是怕你在醫(yī)院天天陪我會很無聊的。”
姜嫣:“……”(我剛才為什么要說話,我剛才為什么要刺激他多說兩句話。)
“行吧,”女護士收起所有的醫(yī)護用具:“我的例檢已經(jīng)結(jié)束,看來你的女朋友護理功力比我高深多了。有事情按警鈴,我先走了。”
女護士走了之后,姜嫣總算松了口氣。
病房里面暫時只住了江厲一個,旁邊的床位都是空著的。姜嫣看了看想在鄰床就近睡下,可是翻了翻醫(yī)院的被子,想了想,決定不睡了,將就一晚上玩玩手機刷刷新聞打發(fā)過去算了。
她的一連串動靜江厲看不到,卻聽出姜嫣一直在旁邊活動,最后又停下來了。
“你困不困?”
姜嫣點了下頭,然后嘴里卻說:“不困。
“今晚估計睡不著,我們聊聊天?”
姜嫣有些后悔剛才欠抽的嘴巴。
“平時喜歡做什么呢?”
“寫寫文章。”
“比如寫情書?”
姜嫣笑了笑,慶幸江厲現(xiàn)在看不見:“只會寫情書。”
“那我寫的情書怎么樣?”
在教室里面朗誦的那個嗎?姜嫣又笑了笑:“其實我沒仔細聽。”
“你現(xiàn)在可以認真看啊。”
“在你包里面。”江厲提醒。
什么時候放進她包里面的?姜嫣半信半疑地拉開包上的拉鏈,里面果然有一個粉紅色的信箋。
“你手怎么這么快?什么時候放進去的?”姜嫣訝異極了。
“我說我以前偷過很多東西你信不信?”
姜嫣詫異地望向江厲。他還是很平靜地躺在那里,說話的語氣也非常平常。回想起裴佩那天說的有關江厲的過去,姜嫣有些狐疑。
“不敢相信。”
“不敢相信,說明你已經(jīng)相信了一些是不是?”江厲忽然側(cè)過臉面對著姜嫣的方向。要不是他眼睛上纏著紗布,姜嫣確定他其實根本看不見,現(xiàn)在這么晚面對面的說話還真讓她感到非常不自然。
“學校里面也有很多我的傳聞,你也應該聽說過不少吧。”江厲繼續(xù)說道,然后等著姜嫣的回答。
姜嫣也并不想隱瞞什么:“是的,說你打架,還說你跟社會上的人有接觸。”
“上過大學以后就不接觸了。”
“哦。”姜嫣又緊張起來。好像后面的話題應該是很私密的事情,現(xiàn)在這么晚了,和江厲聊這些,讓姜嫣感覺有些不自然。又想起今天在手術同意書上面家屬欄的簽字,更覺得忐忑不安。
“我在你的手術同意書上簽字了。”
“嗯,我當然知道。”
“可是,我覺得這樣不太好。萬一你的家人知道了會惹出很多事情。”
“我沒有家人了。”
一語戳心,姜嫣感覺像被人扎了一下,不知道該繼續(xù)說什么。
她也差不多,除了媽媽,神志混沌的媽媽,也沒有家人了。姜嫣在聽見這句話的時候更加不舒服。
“除了我爸我媽死了,其他人都還好好的,我有、爺爺,還有一個哥哥,兩個妹妹。其余還有不少沾親帶故的。”
“那不是還是大家族嗎?怎么能說沒有親人了呢?”
江厲若有似無地笑了笑,透著些苦澀:“你知道我為什么開工作室,這么早接觸社會嗎?”
姜嫣想了想:“有能力?”
“你為什么在學校開網(wǎng)店?”江厲反問:“只是因為你的寫作能力嗎?”
姜嫣啞然。
當然不是。如果不是家庭變故,如果不是生活所迫,她做夢都想不到有一天會把愛好當成養(yǎng)家活口的本領。
“我們都是因為錢,嫣嫣。”
江厲直白的話語讓姜嫣沉默。
“所以,嫣嫣,以后跟我在一起之后,就把網(wǎng)店關掉吧。不要讓愛好沾染上任何其他的東西。你可以繼續(xù)你的夢想,單純地,無憂無慮地寫你自己喜歡的文字。”
姜嫣眼眶忽然有些紅??
“而不是,為了迎合各種各樣的人。”
江厲最后一句話說完,姜嫣忍不住掉了眼淚。是的,為了收益提高,顧客滿意,她迎合了太多。故意把清新的風格改成熱辣,故意收氣她的小文藝,變得直白又庸俗。
“那你呢?你的理想是什么?”姜嫣無聲地擦掉眼淚,看著江厲又問道。
“我,賺錢唄。”
他還是那么一副萬事之置于度外的樣子,但是不知道這副無所謂的偽裝下究竟有沒有一顆嚴肅的心。
“你肯定不是僅僅因為錢。”沉默了許久,姜嫣道。
“不,你肯定是不夠了解我。我就是為了錢。”
他還是強行狡辯。
不知道為什么,在這樣一個特殊的環(huán)境下。姜嫣覺得江厲看起來沒有之前那么凌厲了。她又忽然想起了和大米在網(wǎng)絡上的相遇。
兩個素未謀面的人,各自披好了馬甲在一次次深
夜里面相互心靈碰撞。自認為心與心已經(jīng)貼合得很近,退出來卻發(fā)現(xiàn)連對方的音容相貌,身份背景都一無所有。
突然一瞬間,姜嫣卸下了所有的自信。她抽出手機,聊天界面最后一條信息還是綠色的框框一她自己發(fā)給大米的話。
大米還是一條消息都沒有回復。
驀然間姜嫣覺得大米忽然就變得那么遙不可及。每一次她有需要的時候他都一呼必應。可是某一天,是不是也可能會像今天一樣,在她同樣絕望與迫切苛求的時候,徹底消失不見。
“知道醫(yī)院的床你睡不慣,可是我勸你還是睡一會。”
“熬夜的女孩子有黑眼圈。熬最深的夜,世上卻沒有那么好的化妝品可以給你補回來。”
月光透過窗簾射進來,有一半灑在江厲的床頭,照在他的臉上。他在靜謐夜色下難得顯得同樣安靜柔和。
姜嫣恍然失神。現(xiàn)實中是人,是不是同樣可以有偽裝?
尖酸刻薄的他,霸道強權的他,安靜如斯的他,到底哪一個是真正的江厲?
“姜嫣,你不會想坐一夜吧。”
江厲打破了姜嫣的臆想。她感覺鋪開了鄰床的被子,整個人合衣縮了進去。
九月底的夜,有些蕭瑟地冷。姜嫣打了兩個噴嚏。
“其實,我有一句話一直想說,怕你生氣。”江厲道。
經(jīng)過剛才幾句不多的交流,姜嫣忽然覺得江厲也不是想象中那么可惡。仔細回想,可能還是她自己先入為主了。
“你說,我不生氣的。”
“其實,我想讓你跟我一起睡。”
“……”
“我覺得,被子足夠我們倆蓋。”
“……”
“即使不夠,你也不會冷。我抱著你啊。”
“??”
“而且,正好這個房間就我們兩個人。”
“江厲。”
“嗯?你決定過來一起睡了是嗎?”姜嫣氣呼呼地轉(zhuǎn)過身子背對著江厲,扔出最后一句話:“明天你做完手術,我就回學校。你找你的室友來看著你。”
“說好了不生氣的不是嗎?”
“嫣嫣?”
“小可愛?”
“你說話不算數(shù)。”
“……”
江厲說了好多。姜嫣無奈至極,除了沉默根本接不上他的話。
不過,江厲像催眠曲一樣,姜嫣越聽越困。但是在入睡前意識最模糊的時候,姜嫣隱約想到一個問題——
為什么在醫(yī)院陪著江厲的會是她?
江厲沒有同學的嗎
江厲沒有室友的嗎?
江厲的沒有好兄弟的嗎?
所以,為什么最后在醫(yī)院陪著江厲的會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