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秦始皇(套裝全四冊)
- 程步
- 12261字
- 2023-01-17 10:55:14
第3章 馮亭
1
白起取野王城,秦王稷將要吞韓。韓相張平尋思著:打不行,那是死路一條;合縱列國也不行,來來回回,討價還價,時不我待。他走到案幾旁,“倉啷”一聲從劍架上抽出冥山寶劍,舉到眼前,看著劍刃閃著幽幽寒光,不覺低聲道:
“看來,只有借刀殺人了。”
他將手腕一抖,猛地上步前出刺劍。劍鋒未到卻又一提手腕擒住了,跟著左右盤桓,上下飛舞,一柄冥山寶劍被舞得神出鬼沒。就在劍光閃爍,虛實難辨之際,張平心中在盤算,派誰去借這把殺白起的利刃?這人得能干,畢竟是去殺白起,沒有十分的能耐,這把刀借不來;這人還得忠心聽話,肯背負(fù)叛國的罪名;這人不能抗旨,不然張揚(yáng)出去壞了本相的名聲;這人也不能陽奉陰違拖延時日,不然叫秦人搶先占領(lǐng)了上黨,大計難成。還有一條,這人還得丟得起,萬一秦王施壓,吾王退縮,要懲辦元兇叫這人做了替罪羊,一時殺頭滅門本相壯士斷腕,不能傷筋動骨。一圈想過來,張平主意已定:“來人。”
相府中庶子進(jìn)來伏地叩首:“奴才在。”
“去喚馮亭來。”
“奴才遵命。”
中庶子轉(zhuǎn)身退了出去,不一會兒一個中年男子躬身進(jìn)來,伏地叩首:“仆馮亭,奉相國召,前來拜見相國。”
“馮亭,你隨本相幾年了?”
“回相國,仆追隨相國十年,徒受相國恩典,未曾報答相國栽培之恩,馮亭惶恐。”
“嗯。”
張平倒背著手轉(zhuǎn)一圈,走到案幾前坐定,這才道:“本相知你善能,堪當(dāng)大任,只一時沒有合適的位置。今日這官位,本相權(quán)衡再三,倒是適合你。”
“仆馮亭謝相國栽培。”
張平把靳黃重的信推到案幾邊,示意馮亭拿去看。馮亭抱拳施禮,挪膝上前,雙手拿起書信上下一讀,不覺大吃一驚,伏地一叩道:“稟相國,若上黨有失,鄭都危矣。”
張平并不搭腔,一指馮亭手上的信牘罵道:“腐儒,不想著保境安民,動輒效死,徒搏美名。爾死如鴻毛,江山社稷重于泰山。”
馮亭一嚇,趕緊伏地叩首道:“仆為相國,為吾王江山社稷,萬死不辭。”
“嗯,好。你去替靳黃重,為上黨郡守。”
“仆遵命,仆謝相國栽培。”
“去了干什么?”
“保境安民,全吾王江山社稷。”
“如何保境安民?又如何全吾王江山社稷?存亡在即,千鈞一發(fā),爾如何這般空言虛妄!”張平突然發(fā)怒,“啪”地猛一擊案。
馮亭嚇得趕緊伏地叩首,口中道:“相國息怒,只事發(fā)突然,容仆想想。”
“爾不用想了,保境安民,全吾王江山社稷,本相知你已有妙策,只吝惜名聲耳。”
“啊?已有妙策,只吝惜名聲?”馮亭心里嘀咕,不敢出聲。
“為吾王江山社稷,死不足惜,何惜名聲乎?”
馮亭一聽這話,明白了,這等時候吝惜名聲無非就是叛國賣國。叛往哪國?自然不會是秦國,只能是緊鄰上黨的趙國。這就是要借刀殺人了。借趙國刀,殺秦將白起。
“相國明鑒,仆為吾王為相國,為江山社稷,萬死不辭,更不敢吝惜名聲。只是,仆擔(dān)心……”馮亭看著張平繃著臉,伏地一叩,欲言又止。
“爾擔(dān)心什么?”
“回相國問,仆擔(dān)心,趙王雖是年幼,然趙相平原君趙勝足智多謀,只怕他不會輕易上當(dāng)。更何況,趙勝聞取野王者乃秦武安侯白起,怕是更不會……”
“此正是要爾用善能,行大計,為吾王為江山社稷,擔(dān)此大任,成此大功了。”
一聽這話,馮亭心知再無推脫的余地了,便趕緊伏地叩首:“相國器重,仆馮亭萬死不辭。仆必?zé)o畏生死名聲,小心運(yùn)作,為吾王為江山社稷,遂成大計。”
“嗯,好。”張平松弛臉色,轉(zhuǎn)頭道,“來人,取黃金百鎰,錦緞十匹,賞上黨郡守馮亭。”
馮亭叩首謝恩:“仆馮亭,謝相國恩賞。”
“爾去吧。”
“仆遵命。仆馮亭,拜辭相國。”
馮亭從相府退出來,心里如百爪抓撓。相國的大計如何能成?中智之人便能看出,此乃借刀殺人之計。最怕到頭來自己賣國的罪名戴上了,趙勝卻不上當(dāng),最后上黨失,韓國亡,自己成千古罪人。
2
馮亭回到家中,吩咐妻妾給自己收拾行裝,準(zhǔn)備去上黨上任。
聞聽老爺榮任上黨郡守,補(bǔ)得實缺成一方封疆大吏,一家人都滿心歡喜。馮亭也不多言,只叫上十歲的長子馮毋擇,二人出門,自己翻身上馬,又一把將兒子提上馬一手摟著,不叫下人跟隨,父子二人騎馬出家門,沿著街衢向西一直出了鄭都西門,跟著向北一拐,來到馮氏祖墳。馮亭翻身下馬,將兒子抱下馬,父子倆來到祖墳跟前。馮亭親自打火燃香,一縷青煙冉冉升起,自己先“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兒子見此情景,也不覺腿一軟,跪在父親身后。
馮亭回頭看看兒子,很是滿意:“兒啊,來給先祖磕頭。”
馮毋擇伏地三叩首。
馮亭回頭看看兒子,伸手摸摸兒子的頭,一改平時的嚴(yán)厲,緩緩道:“兒啊,為父要去上黨上任郡守了,此一去,也許就是為父與吾兒的永別了。”
“啊?”
馮毋擇聞言大驚,十歲小兒竟煞有介事道:“父親何出此言?”
馮亭也不接言,只順著自己的思緒道:“大戰(zhàn)在即,生死難料。秦人虎狼,趙亦是深淵。我兒記住,為父此行是萬不得已,是為國家、為吾王、為相國。若為父死于上黨,是為吾王和國家而死,不求流芳百世,卻也不懼千古罵名。吾兒切記,為父生為韓王韓國生,死亦為韓王韓國死,若有污言,吾兒切不可信。千仇萬恨,恨秦。若要替為父報仇雪恨,那就是殺秦王,屠秦城。如此,為父就能含笑九泉了。”
馮毋擇聞言,一把扯住父親的衣袍道:“兒要跟父親一起去!兒跟父親一起殺秦王,屠秦城!”
馮亭抬頭看天,微微一笑:“吾兒不用擔(dān)心,記住為父的話便是了。”
“父親,爹……”
“來,吾兒跟為父一起給先祖磕頭。”說著話,自己俯身三叩,口中呼道,“列祖列宗在上,不孝子孫馮亭,攜子馮毋擇拜別列祖列宗。秦敵將至,大戰(zhàn)在即,為保境安民,為報效吾王,馮亭就此別過。愿先祖在天之靈,保佑大計成功,上黨無恙,馮氏一脈左右逢源,子孫昌盛。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若不幸大計未成,吉兇之報,不能親告,由子馮毋擇春秋告祭。子孫一片忠心,天地可鑒。就此拜別,來日不還,相會九泉。”說完,馮亭又三叩九拜。
十歲小兒馮毋擇嚇得不敢再言,只學(xué)著父親的樣子,念念有詞,叩拜再三。其間偷覷父親,早已是淚流滿面,嚇得馮毋擇只顧磕頭,不知一氣磕了多少。
第二天一大早,天剛麻麻亮,馮亭便起來披掛齊整,準(zhǔn)備離家。他不叫家人送,也不讓老家仆跟隨。妻妾下人覺其怪異,亦不敢多問,只得相擁著送到府門口。豈料剛一過二門,就見一個人跪在府門中間擋著道,馮亭定睛一看,竟是長子馮毋擇。只見他一身行伍打扮,短戰(zhàn)袍,小鎧甲,腰間還挎著一柄短劍。馮亭心知壞事,趕緊走上前去伸手拉兒子,口中道:“我兒大清早跪在這里做甚?快起來回堂溫書。”
兒子伏地一拜道:“兒要隨爹去上黨。”
“胡說!朝廷大事,豈能兒戲?起來,回去。”
“兒不回去。”
“混賬!十歲小兒,乳臭未干,竟敢違抗父命。滾回去!”馮亭故意厲聲呵斥。
豈料馮毋擇一聲凄厲:“爹,兒不忍爹只身赴死!兒跟父親一起殺秦王,屠秦城。”
一干妻妾家仆聞聽此言,都大吃一驚,一起擁上前來。馮毋擇他娘一把扯住丈夫,帶著哭腔問道:“老爺,不是去上黨高就嗎,怎么成了赴死地?還要殺秦王屠秦城,這是怎么一回事啊老爺?”
馮亭一把掙開夫人的拉扯,一指兒子道:“這就是你教出來的逆子!小小的人兒就信口雌黃,胡說八道?還不把他扯回去給我打!”
幾個家仆婢女聞聲,都上來把馮毋擇強(qiáng)抱起來往里扯,這一拉一扯,馮毋擇放聲大哭:“爹,兒不忍爹只身赴死地!兒不孝,今日定要隨爹去。求爹開恩,準(zhǔn)兒全孝,與爹一同戰(zhàn)死沙場!”
被他一哭一嚷,當(dāng)時亂作一團(tuán)。此時,相府發(fā)來護(hù)衛(wèi)的二百軍卒早已在門前伺候,聞聽門內(nèi)哭鬧,帶隊的校尉便進(jìn)來查看:“敢問郡守,這是怎么啦?”
馮亭趕緊掩飾:“啊,家丑家丑。此小兒從小驕縱慣了,聞聽為父出門,以為去戲耍,便鬧著非要跟著,見笑見笑。”
話音未落,馮毋擇掙扎間,竟把腰間的短劍拔了出來,四下一揮,嚇得姨娘家仆四散而逃。他奔過來“撲通”跪倒在馮亭腳下,一把抱住馮亭的雙腿哭道:“爹,兒求爹全兒孝心,兒定要與爹一同戰(zhàn)死沙場。爹,兒求求你了。”
那校尉看了道:“哎呀,想不到郡守大人竟有如此勇壯的兒子,末校敬佩。”
馮亭掙了一掙沒掙脫,轉(zhuǎn)念一想,瞧這架勢,要真不帶他去,轉(zhuǎn)頭抹脖子事小,叫他把相國的大計哭鬧出去,那事情就大了。不如帶他去。帶著他也有個好處,萬一事敗,韓王要懲辦賣國賊,一道圣旨夷三族,留在鄭都也是個死。不如留著這根苗,叫他親眼看見為父忍辱負(fù)重之所為,萬一為父戰(zhàn)死了,我兒僥幸活命,來日或可替為父洗清冤辱。
這么想著,他只好跺跺腳,罵一句:“豎子!起來吧,到時候別哭著要回家。”
“兒謝父親。兒跟著父親,萬死不辭。”
家仆牽過馮毋擇的小馬,父子二人翻身上馬。馮亭黑著臉,兒子馮毋擇臉上掛著眼淚卻喜笑顏開。父子二人馳出府門,在二百軍卒護(hù)衛(wèi)下,直出鄭都北門,向上黨治所長平進(jìn)發(fā)。
就在馮亭父子離開鄭都的當(dāng)日,一隊韓王的使臣也飛馬出了鄭都西門,向西日夜兼程一千二百余里,過洛陽入函谷,直奔秦國都城咸陽而去。
3
秦王稷聞聽韓王遣使前來,奉上黨以求和,當(dāng)時大喜。他哈哈一笑,聲若洪鐘,一撐御案站起來,大踏步走到張祿跟前,一把奪過韓王的信,大聲誦讀起來:
“大王威儀,天下臣服。王師一出,掃蕩寰宇。鄙韓蕞爾小國,與秦相鄰,常沐恩澤。上黨地遠(yuǎn),不能自守,愿效地于大王,以降福于庶民。”
秦王稷忍不住把手中的信牘上下亂舞,哈哈大笑著在殿內(nèi)大踏步來回走。看著張祿拱手侍立,沒一句恭維的話,他便走到其跟前站定了,把手中的信一抖道:“如何?卿諫寡人攻滎陽,寡人力主打野王,如何?你不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就不知道怕。他不知道怕,如何能把上黨乖乖地拱手奉上?滎陽隔著那么遠(yuǎn),寡人就不明白,卿怎么會諫寡人去打滎陽?這么簡單的道理,卿如此聰穎竟看不明白?有一句成語,惟范卿此諫是謂也,范卿可知何也?”
“臣愚鈍。”
“隔靴搔癢。卿諫打滎陽,那就叫隔靴搔癢,哈哈哈哈——”
“吾王圣明。臣雖有三分小聰明,如何敢比吾王大智慧。吾王高瞻遠(yuǎn)矚,臣嘆服。”
“哈哈哈哈——先祖孝公勵精圖治十四年,才打下了河西之地。寡人大父先惠王折騰了二十多年,才吞并了義渠。寡人只一員上將兩萬步卒,不費(fèi)吹灰之力,上黨信手拈來。范卿以為,上黨比之河西之地如何呀?”
“自然是上黨地闊。”
“上黨之與義渠又如何呀?”
“無論是人口稠密,土地肥沃,還是市井繁華,義渠焉能與上黨比?”
“哈哈哈哈——范卿言之有理!傳旨升殿!寡人要親向群臣報告喜訊。”
張祿立著沒動。
秦王稷回頭瞪他一眼:“去呀!”
“啟稟吾王,上黨道遠(yuǎn),韓王一句空言,怕是不能不防。”
“此話怎講?”
“啟稟吾王,韓王雖是有使至,言奉上黨議和,可是上黨守尉未必從命。上黨有十七城,四面環(huán)山,自成一體,易守難攻。白起雖襲取了野王,卻還隔著王屋山,沒能進(jìn)入上黨,亦無向上黨用兵的舉動,韓王如此輕易就放棄上黨,臣疑是韓相張平使的詭計。”
“自作聰明。寡人傻嗎?這么容易就會上那愚蠢的韓相當(dāng)嗎?你以為寡人傳旨升殿就為報告?zhèn)€喜訊?寡人是要趕緊調(diào)兵,占領(lǐng)上黨。寡人要叫上黨守尉措手不及,叫一旁覬覦上黨的趙國沒有可乘之機(jī)。”
張祿伏地一拜:“吾王圣明,臣嘆服!”
“快去,叫文武大臣都來,都在大廷正殿聽寡人調(diào)兵遣將。”
“臣遵旨。”張祿說完躬身一揖,趕緊趨步要出去傳旨。
“回來!”
“臣在。”
秦王稷走到張祿跟前,突然低聲道:“卿以為,派誰去取上黨合適?”
“知臣莫如君。吾王戰(zhàn)將如云,臣不敢妄言。”
“哎,范卿不必過謙,但講無妨。范卿所諫,寡人無不從諫如流。”
“吾王既如此信臣,臣不敢不從命。兵貴神速,不如就叫白起趕緊率軍越王屋,入上黨,占領(lǐng)治所長平。”
秦王稷搖搖頭:“不好。范卿足智多謀,出謀劃策寡人不如卿,可是調(diào)兵遣將,卿不如寡人。”
“臣愿聞教。”
“白起就好比是寡人的左手,現(xiàn)在他占領(lǐng)野王,就死死地掐住了韓王的咽喉。如果命白起入野王,等于就松開了韓王的咽喉,令他有了喘息的機(jī)會。若上黨有變,韓王又派兵北上,白起就會兩面受敵,搞不好掐不死韓王,寡人還丟了上黨。這等玄機(jī),常人是無法窺見的。”
張祿聞言,趕緊道:“吾王圣明,深謀遠(yuǎn)慮臣不能及。”
“寡人要另派一員猛將做寡人的右手,用這右手替寡人把上黨收入囊中。”
“吾王圣明,若如此,臣薦鄭安平。鄭安平足智多謀,知兵善任,常與臣議六國戰(zhàn)事,無不應(yīng)驗。此人可為吾王取上黨。”
“鄭安平?就你那死黨門客?”秦王稷想想,搖搖頭:“不好。卿倒是多次盛贊此人,寡人也十分贊賞。不過,此人畢竟沒有帶兵打仗的經(jīng)歷,紙上談兵,寡人不放心。”
張祿碰了個釘子,還想再諫。秦王稷伸手一指道:“韓王雖獻(xiàn)上黨與寡人,然其官民狡詐,又近趙,必得一位久經(jīng)沙場,善大戰(zhàn),知謀變,又忠心不二之人,方能勝任。”
“吾王圣明。如此,司馬錯如何?此人足智多謀,又曾攻取巴國蜀國,戰(zhàn)功卓著。”
“不成,寡人絕不用他。”
張祿一愣。他聽說,派出白起后,秦王稷曾把司馬錯招進(jìn)內(nèi)廷問取野王事,為何又絕不用也,而且還這么不假思索,不容置疑?這其中,有什么不為人知的關(guān)節(jié)?坐到如今這等高位,秦王與群臣,尤其是武將的任何關(guān)節(jié),都不能放過。只有了如指掌,才能不無心觸逆鱗,才能以此制彼,游刃有余。這么想著,他便拱手一揖道:“臣不解,臣愿聞其詳。”
“卿不用問了,再薦。”
張祿心里暗暗記住這事,這才又道:“蒙驁如何?上黨道遠(yuǎn),蒙驁善奔襲,用他可保萬無一失。”
“死倔。給他點顏色,他就能結(jié)結(jié)巴巴把你煩死,不用。”
“啊,那要這么說……”張祿知道秦王稷心里已經(jīng)有人選,便沉吟不語。
“王龁如何?”
“臣敢問其詳。”
“王龁忠心,又久經(jīng)沙場。叫他去,寡人才放心。”
“吾王圣明,臣嘆服。”
“韓王的使臣別叫他跑了,叫他帶路,拿著韓王給寡人這封信,口說無憑。”
“吾王圣明。”
“王龁一走,寡人便把個大人情賣給你。任命鄭安平為將軍,率十萬大軍集結(jié)于函谷關(guān)。一旦王龁占領(lǐng)上黨捷報傳來,鄭安平便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出函谷關(guān)占領(lǐng)鄭都,如何?”
張祿撲倒在地,叩首山呼:“吾王圣明!臣奉圣主,三生有幸。吾王萬歲萬歲萬萬歲!”
秦王稷收起剛才的小心謹(jǐn)慎,一甩衣袖,復(fù)又大踏步在殿中來回走,昂首闊步,得意洋洋,眼前如有千軍萬馬,腳下如跪伏著韓國君臣:“寡人要不戰(zhàn)而拿下上黨,三個月吞并韓國,在鄭都韓王的鴻臺宮,慶賀寡人六十三大壽!”
“吾王萬歲萬歲萬萬歲!”
“去,把寡人的御圖拿來,把上黨給寡人插上勝旗。”
“臣遵旨。”張祿轉(zhuǎn)頭道:“侍御史安在?”
一直悄沒聲侍立的侍御史,趕緊趨步上前應(yīng)諾道:“臣在。”
不等張祿開口,秦王稷一指侍御史道:“寫上!四十五年,秦王圣武,略施小計,兵不血刃,取韓上黨十七城。”
“臣不敢。”
“嗯?”
“啟稟吾王,吾王再三教誨,侍御史要秉筆直書,不能文過飾非,亦不能粉飾虛彰。王龁尚未出兵,上黨仍為韓守,臣不敢妄筆四十五年取上黨。”
“大膽的狗東西。”秦王稷一步上前,一個巴掌扇在侍御史的腦殼上,把他的發(fā)冠打落在地:“韓王已經(jīng)俯首稱臣,韓使已經(jīng)跪伏于咸陽宮章臺下,把上黨送與寡人了,哪來粉飾虛彰?找死啊你?”
侍御史并不驚慌,轉(zhuǎn)頭走幾步,撿起地上的發(fā)冠,不慌不忙戴在腦袋上,又不緊不慢把冕纓系好了,這才道:“四十五年,王以侍御史不記取上黨事,怒擊侍御史落冠。”
秦王稷一愣,拿手指點著侍御史對張祿道:“瞧瞧這狗奴才,啊,真是狗膽包天!此非欺君否?啊?”
侍御史又道:“四十五年,王斥侍御史狗奴才。”
“好,好,你等著。”
秦王稷轉(zhuǎn)頭尋摸,一眼看見掛在壁架上的寶劍,幾步過去,“倉啷”一聲拔出寶劍,又幾步走回來,晃動著手中的寶劍嘴里道:“好個狗奴才,寡人要不砍下你的腦袋,你就不知道怕,不知向寡人討?zhàn)垺!?/p>
秦王稷舉起寶劍,在侍御史腦袋上比畫著。侍御史只縮縮脖子眨眨眼,并不討?zhàn)垺?/p>
“你看看,這家伙不怕死哎。”
那侍御史聞言,高聲道:“怕死不配做吾王之臣。臣為吾王死,萬死不辭!”
“哈哈哈哈——”秦王稷哈哈大笑,“當(dāng)啷”一聲擲劍于地:“好!有種!做寡人的臣子,就應(yīng)該剛直不阿,視死如歸。賞!”
張祿道:“哎呀,驚出臣一身冷汗來了。吾王寬仁,才有這等膽壯的臣下。吾王圣明,才有忠臣直臣。臣受教。臣周游列國,未曾見過君王圣明如吾王者。臣嘆服。”
秦王稷復(fù)又哈哈大笑,朝張祿和侍御史大手一揮:“上朝!”
“臣遵旨。”
秦王稷大踏步往外走,張祿緊跟其后,走了幾步小聲對侍御史道:“這得記上,秦王以侍御史秉筆直書,不肯粉飾虛彰記取上黨事,大怒,已而制怒賞侍御史。”
秦王稷雖是大踏步走在前面,又是六十來歲高齡,卻耳聰目明,張祿小聲的嘀咕,他字字聽得真切,心里很是舒坦。
就如有心靈感應(yīng),千里之外的邯鄲,趙王此時也做了個好夢,心里也十分地舒坦。
4
趙王名丹,史稱趙孝成王。
這日,趙王丹用完午膳趴在御榻上小憩,迷迷糊糊似睡非睡,突然好夢襲來。他夢見自己穿著左右不同顏色的衣服乘著飛龍在天上飛,眼看就要到天宮了,突然卻掉了下來。讓人高興的是,他沒掉在地上,而是掉在了金山上,四處全是金玉財寶,閃閃發(fā)光。趙王高興,醒來后招來史官,叫他占卜吉兇。
史官奉旨做法,忙活一通后,“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三叩首抬起頭,哭喪著臉道:“啟稟吾王,臣占卜已畢,叩請吾王恕罪。”
“怎么啦怎么啦?但講無妨。”
“啟稟吾王,此夢不吉。”
“胡說!哪里不吉啦?”
“回稟吾王,夢見穿左右兩色衣,喻殘缺。乘飛龍行天而未達(dá)天庭,兆事與愿違。自天宮墜落,示有氣勢而無實力。見金玉如山則象征憂患。吾王恕罪,此夢不吉。”
趙王丹想了想道:“不對,爾欺蒙寡人。看見金玉如山為何象征憂患?怎不是財源滾滾,國富民豐?”
史官趴在地上,正琢磨著怎么跟王解釋還不叫王發(fā)怒,就這工夫,內(nèi)侍進(jìn)來稟報:“啟稟吾王,韓國上黨郡守馮亭有使者至,獻(xiàn)書吾王。”
“呈上來。”
內(nèi)侍雙手捧著錦匣,彎腰低頭趨步走上章臺,跪倒在地,雙手把錦匣舉過頭頂。趙王丹一把將錦匣搶在手里,打開且取出里面的錦帛,展開一看,當(dāng)時喜笑顏開,一拍案幾,拿手指點著章臺下的史官道:“爾瞧瞧,韓國上黨郡守馮亭,把上黨十七城五十二鄉(xiāng)邑,連帶軍隊人民幾十萬都送與寡人了,這不是天大的好事自己送上門來了嗎?此非應(yīng)驗了寡人夢中之金山否?爾個喪門星偏說象征憂患,爾是成心不叫寡人痛快。”
史官趕緊伏地叩首:“啟稟吾王……”
“去去去,行啦,寡人不怪罪你,下去下去。”
“啟稟吾王……”
“下去!滾——!”
史官不敢再分辨,伏地叩首,爬起來躬身倒退著出去了。
趙王丹轉(zhuǎn)頭對內(nèi)侍:“賞!給寡人好生款待上黨來使。”
“奴才遵旨。啟稟吾王,賞什么?”
趙王丹一愣,摸索一番道:“去問相國。告訴相國,寡人要賞上黨來使,賞什么叫相國酌定。”
“奴才遵旨。”內(nèi)侍退了出去。
趙王丹爬起來轉(zhuǎn)一圈,把手里捏著的錦帛降書又展開看看,愈想史官的占卜心里就愈不踏實:“來人,宣我舅爺來。”
趙王丹跟舅爺趙豹最親。小時候最高興的事情就是去舅爺家玩。在舅爺家做什么都行,想吃就吃,想瘋就瘋,宮里的規(guī)矩一切皆可拋在腦后。舅爺有時候也會拉臉生氣,禍闖大了舅爺也會揪耳朵,不過一點兒也不疼,趙王丹一點兒也不怕。
不一會兒趙豹來了:“臣趙豹……”
趙豹那頭剛一撩袍角拿出要叩拜的架勢,趙王丹已經(jīng)一縱從章臺上跳下來,一把拉住趙豹的衣袖:“免禮免禮,舅爺免禮。快賜座,給我舅爺看座。”
趙豹那頭還沒謝恩坐穩(wěn),趙王丹已經(jīng)忍不住了:“舅爺,寡人有個天大的好事,第一個就告訴舅爺。”
“臣謝吾王恩寵。什么好事?”
“開疆?dāng)U土。”
“好啊。吾王開疆?dāng)U土,可喜可賀。”嘴里說著,一絲憂慮已經(jīng)爬上了趙豹的眉心。
“舅爺你猜,寡人在何處開疆?dāng)U土了?”
趙豹想了想,看著趙王丹滿心歡喜的樣子,不忍心一下子就潑冷水,便順著他的心思猜道:“向南邊的魏國?奪取了魏國的河內(nèi)之地?”
趙王丹使勁搖頭:“不。”
“那就是向東邊的燕國?奪取了燕下都武陽?”
“舅爺再猜。”
“那就是向北擊匈奴。”
“不對。那里是天寒地凍的塞外戈壁,送與寡人,寡人也不要。”
“那是哪兒?舅爺猜不著了。”
“哈哈哈哈——”
趙王丹一只胳膊箍著趙豹的脖子轉(zhuǎn)了一圈:“舅爺足智多謀,這怎么都猜不著呢?韓國呀。韓國的上黨。十七大城,五十二鄉(xiāng)邑,兵民幾十萬,盡入寡人囊中也。”
趙豹聞言一愣:“韓國上黨好好的,吾王又沒出兵征伐,怎么會入了吾王的囊中呢?”
“嘿嘿舅爺,這叫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上黨郡守馮亭,感念寡人仁德,主動來降,愿投寡人麾下以充犬馬。”
趙豹聞言,猛一激靈,立刻擺手搖頭:“吾王,萬萬使不得。”
趙王丹一愣,一臉春風(fēng)當(dāng)時烏云密布。他一甩衣袖:“怎么使不得?舅爺你怎么也說這樣的話。寡人高高興興地請舅爺來,原指著跟舅爺一起高興,舅爺一盆冷水,叫寡人掃興。”說著話,幾步走回章臺,在御案前一屁股坐下,把臉別向一邊,嘟著嘴不說話了。
趙豹一看趙王耍小孩子脾氣,便離席走到章臺下,伏地叩首道:“吾王息怒,聽舅爺一句話。那上黨郡守馮亭,無緣無故,放著好好的郡守不做,背韓王,棄祖廟,負(fù)不忠不孝千古罵名,獻(xiàn)城投降,為什么呀?必是不安好心啊!”看著趙王丹嘟著嘴不說話,也不知他聽進(jìn)去沒有,趙豹便接著勸道:“吾王,自古圣人都把無緣無故得來的好處,視作大禍。俗話說,貪小便宜吃大虧,自古皆然。吾王萬不能貪這便宜,引來大禍。”
趙王丹一甩衣袖道:“舅爺此言寡人不愛聽。什么叫無緣無故?圣人云,仁義一施,天下歸附。寡人自登基以來,廣施仁義,堅持不懈。上黨百姓受寡人仁義感召,這才主動投奔寡人麾下,這怎么能說是無緣無故呢?”
趙豹搖搖頭:“不對,一定有緣故。還有什么事,吾王千萬別瞞著舅爺。”
“寡人瞞著你干嗎呀?白起襲取了野王,上黨入鄭都道絕,所以馮亭降趙。那也是因為馮亭感念寡人的仁德,他為什么不降秦啊?”
“對呀!吾王說到點子上了。他為什么不降秦卻要降趙?白起攻占野王前,他馮亭為什么沒有感念吾王仁德,前來歸降?他這是借刀殺人,要嫁禍于我趙國。天下沒有不勞而獲的美事。秦服其勞而趙得其利,雖強(qiáng)大亦不能得其利于小弱,何況小弱反得之于強(qiáng)大乎?吾王千千不可上當(dāng),萬萬不能接受上黨。”
趙王丹惱怒,一拍案幾道:“舅爺這叫什么話?我趙國是小國嗎?什么叫不勞而獲?寡人每天克己復(fù)禮,不為勞否?寡人為什么要克己復(fù)禮廣施仁義,不就是為了體恤百姓,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嗎?不就是要用仁德感召而使天下歸附嗎?出動百萬大軍攻城略地,一年半載也得不到一座城池。現(xiàn)在上黨感念寡人仁義,主動把十七座城池歸附于寡人,為何不要?”
趙豹被趙王丹一通搶白,心里著急,卻又找不出有力的話來勸止。想想只好伏地叩首:“吾王息怒。舅爺粗鄙,這等軍國大事,吾王不如去問問相國。相國足智多謀,他要說行……”
“不問。”
“為何不問啊?”
“問也白問。自寡人即位,問他八件事,倒有七件不準(zhǔn)。那一件準(zhǔn)了的,最后也沒照寡人的意思辦。”
正說話間,殿外內(nèi)侍中郎高唱一聲:“相國趙勝覲見吾王啦!”
趙王丹聞聲一激靈,趕緊坐直了身子,雙手不由自主整整冠冕,撫撫衣袖。趙豹也趕緊回到座席上,半側(cè)身照著殿門方向,做迎候狀。
趙勝板直著身子,一腳邁進(jìn)大殿的門檻,躬身趨步直至章臺下拜席前,這才朝趙王丹抱拳施禮道:“臣趙勝,拜見吾王。”
“公叔免禮。賜座。”
趙勝轉(zhuǎn)身朝趙豹施禮:“甥侄趙勝拜見舅公。”
趙豹趕緊還禮:“豈敢豈敢,廟堂之上,相國為尊。在下趙豹,參見相國。”
趙勝也不謙讓,行完禮數(shù),趙勝一撩衣袍在座席上落座。
趙勝是趙王丹的親叔叔,趙豹的外甥,被封平原侯,號稱戰(zhàn)國四君子之一,在列國間很有名聲。趙勝五十來歲,個兒頭不高,灰白的頭發(fā),灰白的胡須,略顯疲憊的臉上,看不出是謙卑還是孤傲,卻像是有幾分和藹,又似有幾分威嚴(yán)。說話行事不急不緩,神態(tài)語氣很謙卑,又面無表情不茍言笑,有種不怒自威的氣場。暖暖的話從他嘴里說出來,常常有種凜冽逼人的威勢。
趙王丹很怕這個公叔。看著趙勝落座,趙王丹正襟危坐,又有些手足無措。伸手在御案上劃拉一把,馬上又意識到不該如此,趕緊收手坐好。看看趙豹,希望舅爺說點話打破沉寂,卻見舅爺躬身侍座,不敢造次。
還是趙勝先開口了:“啟稟吾王,臣接內(nèi)侍傳旨,酌賞上黨郡守來使,臣領(lǐng)旨。只是不知上黨郡守何功于趙,臣不知該賞賜多少,特來向吾王請旨。”
“啊,沒……沒什么功勞,公叔以為不該賞就算了。”
“臣記得,韓上黨郡守名叫靳黃重,什么時候換成馮亭了?”
“啊?寡人不知。剛換的?要不寡人傳旨去問問?”
“不必了。以臣料,必是韓王欲將上黨付秦王,又暗使靳黃重以上黨降趙,靳黃重為保名節(jié)抗旨,韓王便以馮亭替之。哦,這么說來倒是當(dāng)賞,當(dāng)重賞,賞萬金,吾王意下如何?”
趙勝這里說得不緊不慢,趙王丹那頭汗都下來了:“不用不用。寡人是看他來使往返奔波辛苦,賞他點小錢不要叫列國以為寡人吝嗇。韓王這是借刀殺人之計,公叔放心,寡人不會上他的當(dāng)。”
趙勝抬頭看看趙王丹,復(fù)又轉(zhuǎn)頭看看趙豹:“是舅公的點撥?”從他的臉上,看不出是贊許還是輕蔑。
趙豹受不了這目光和口氣,趕緊朝趙勝拱拱手:“豈敢豈敢。”接著,又朝趙王丹一拜道:“啟稟吾王,吾王與相國密議國事,臣留此不便。臣告退。”說完又伏地一拜,不等趙王御準(zhǔn),爬起來趕緊就退了出去。
5
趙勝一直看著趙豹邁著略顯慌亂的腳步,消失在殿門外,這才轉(zhuǎn)回頭來,不緊不慢對趙王丹道:“吾王當(dāng)接受上黨。”
趙王丹趕緊擺手:“沒有沒有,寡人才不會上他的當(dāng)呢。白起不占野王,馮亭不來降。如今上黨道絕,他來了,花言巧語,什么仁德遠(yuǎn)播四海,什么上黨吏民仰趙王恩澤如盼雨露。這等騙人的鬼話,寡人怎么會上他的當(dāng)?公叔放心。”
趙勝定定地看著趙王丹,等他一通啰嗦完了,有些手足無措地在案幾上摸索,這才一字一句又把剛才的話重復(fù)一遍:“吾王當(dāng)接受上黨。”
“啊?”趙王丹驚得眉毛都快頂上冠冕了,但他看看趙勝的臉色,不像是反諷。四下看看,舅爺已經(jīng)走了,沒人拉一把,便只好小心翼翼地問道:“公叔要寡人接受上黨?”
趙勝點點頭。
趙王丹不敢相信,又追問一句:“公叔不反對寡人接受上黨?”
趙勝復(fù)又點點頭。
“事已至此,吾王別無選擇。”
“怎么會別無選擇?寡人著人把那馮亭的使者罵回去就是了。”
趙勝不接話茬,眼睛看著章臺下的第三級臺階,徐徐道:“白起襲占野王,這就是要取上黨了。不出臣之料,秦取上黨的大軍,不日定會蜂擁而至。一百年來,秦欲東進(jìn)中原,吞并趙國,無不以失敗而告終。何也?”
“何也?”趙王丹怔怔地跟一句。
“皆因趙國有山河護(hù)衛(wèi),有上黨阻隔。秦欲攻趙,必先渡西河,還要翻越呂梁山、太行山,進(jìn)而占領(lǐng)上黨,這才能攻擾我趙國。如此一來,其戰(zhàn)線長,糧草不濟(jì)。加之又有韓、魏糾纏,秦即使可以戰(zhàn)勝攻克,也難以久守。此乃趙國能安泰百年之因果所在。吾王之所以能夠安居邯鄲,不浴兵火,皆賴于此。”
趙王丹點點頭,附和一句:“原來如此,寡人受教。”
“如今韓上黨郡守馮亭來降,若吾王不納,不日秦大軍至,兵不血刃占領(lǐng)上黨,便擺脫了山河阻隔,屯兵在趙國門前了。邯鄲四面一馬平川,無險可守。秦軍得上黨兵民錢糧,近在咫尺。以此為資,朝暮相攻,吾王以為趙能不亡乎?臣料今日秦得上黨,明年趙必亡矣。是此,趙國沒有退路,必得拼死一戰(zhàn)!”
“啊?”趙王丹頓時緊張起來。本來不應(yīng)該好好的陽光燦爛的日子嗎?就算發(fā)筆大財?shù)脑竿荒軐崿F(xiàn),也別變成拼死一戰(zhàn)呀!
“公叔,公叔有沒有什么妙計可以化解?寡人不想拼死一戰(zhàn)。萬一打敗了怎么辦?先王留給寡人的江山,不能斷送在寡人手里。公叔能不能派個能人說客,去秦國游說秦王,叫他勿取上黨。”
“無此可能。”
“那就叫他保證,得到上黨后,勿犯趙境。”
趙勝不抬眼皮道:“秦人貪得無厭,亦無此可能。”
趙王丹想了想道:“要不寡人向太行增兵?秦取上黨后,我軍可于太行據(jù)險死守,令秦人不敢犯境。”
“吾王欲棄太原郡否?”
“如何又牽扯到太原郡了?”
“太原郡在太行山西,與秦河?xùn)|郡及韓上黨郡鄰。一旦秦取上黨,太原郡赴邯鄲道絕。秦以河?xùn)|、上黨二郡夾擊太原,吾王以為太原郡能不亡乎?”
趙王丹癡愣愣地看著趙勝。
“秦并太原、上黨、河?xùn)|三郡之地后,其在河內(nèi)的土地人民錢糧,便與我趙國不相上下矣。彼時秦?zé)o后顧之憂,朝夕相攻。而趙北有匈奴之患,東有燕齊之憂,南面還有魏國近在咫尺,復(fù)吞邯鄲之心不死。吾王以為,僅靠太行據(jù)險死守,邯鄲能無憂乎?此乃坐以待斃之策也。”
趙王丹看看公叔,不覺打了個冷戰(zhàn),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趙勝不抬眼皮也能看見趙王丹心驚膽戰(zhàn)的樣子,他便話鋒一轉(zhuǎn)道:“啟稟吾王,與秦人爭奪上黨,雖然兇險,卻是上天賜予吾王之良機(jī)。”
“啊,怎么又成天賜良機(jī)了?”
“臣為吾王深謀遠(yuǎn)劃,趙國早晚必占領(lǐng)上黨,向西發(fā)展,連通太原郡,西至西河,南至河水。只有這樣,才能既壯大自己,又得西河與河水之天險以自守。此計臣醞釀不下十?dāng)?shù)年,之所以不敢進(jìn)呈吾王,只因如此一來,趙國與韓國必然為上黨開戰(zhàn)。趙韓相爭,必使強(qiáng)秦漁翁得利。現(xiàn)在白起取野王,上黨郡守?zé)o奈來降,上黨不戰(zhàn)而下,此乃天賜良機(jī),吾王萬不能錯失!”
“啊?那真是天賜良機(jī),寡人萬不能錯失。”趙王丹有嘴無心地念叨著,想想還是害怕:“公叔,野王統(tǒng)兵的是白起,那可是個煞神。”
“事已至此,吾王別無退路。趙國只有搶先占領(lǐng)上黨,以上黨兵民錢糧為資,在上黨與秦軍決死一戰(zhàn)。擊敗秦國,趙國才能不死,進(jìn)而發(fā)展壯大。”
“若是趙國戰(zhàn)敗呢?”
“秦國人遠(yuǎn)道而來,立足未穩(wěn),韓上黨主動歸附,有幾十萬兵民錢糧可以利用,如此若趙國還是戰(zhàn)敗,那就是天滅趙國矣!”
“啊?”趙王丹癡愣愣地坐在那里,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怎么夢中那般美好的景象,轉(zhuǎn)眼卻是這等殺氣騰騰?怎么日子過得好好的,就有個喪門星馮亭來降,轉(zhuǎn)眼間就生死存亡啦?
趙勝看出趙王丹心中的恐懼,上志不堅,決勝難成。于是,他便徐言安慰道:“吾王不必多慮。秦雖強(qiáng),趙亦不弱。以臣之所聞,近百年來,秦國與我趙國爭鋒,從來就沒有占過便宜。何況秦軍遠(yuǎn)道而來,背后又有河水太行阻隔,兵員糧草接濟(jì)困難。而趙國是在自家門前作戰(zhàn),又有上黨十七城軍民相助,天時地利人和皆在吾王,斷無不勝之理。”
“啊,公叔言之有理。”
趙勝知道趙王丹內(nèi)心的恐懼沒有消失,便故作輕松地道:“大王,農(nóng)人春種秋收,商賈賤買貴賣,王也不能不勞而獲。就為那上黨十七座城池,打一仗也值得。勝了得地得民,吾王開疆?dāng)U土;敗了退回太行固守,有得無失,何樂不為?”
“是,是,公叔言之有理,有得無失,何樂不為。”趙王丹想想,張嘴想說一句話,話未出口,先又打了個冷戰(zhàn)道:“可是,那守在野王城的可是殺神白起,誰人能當(dāng)?當(dāng)年趙魏聯(lián)軍伊闕之戰(zhàn),一仗就叫他斬首二十四萬,這……這要是……”
“臣以為,驍將廉頗,可擋白起。”
趙王丹想著舅爺?shù)膭褡瑁睦锖ε拢倏纯垂鍥Q絕的意志,心知難以違拗。仔細(xì)想想,人無遠(yuǎn)慮必有近憂,要是叫秦國兵不血刃得了上黨,用上黨的人民錢糧來打我,不如我先得了拿著打他。這么想著,他便前傾身子道:“公叔所請,寡人無有不允。只是茲事體大,還望公叔小心運(yùn)作,必使我軍在上黨大敗秦軍,一戰(zhàn)而勝,永絕后患才好。”
趙王丹又囑咐了一大堆話,趙勝低眉俯首拱手侍聽,最后伏地叩首回一句:“臣遵旨。”
當(dāng)下議定,相國趙勝親赴上黨,布置接收與備戰(zhàn)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