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于聽辰而言,除了螢藺,還有一個他永遠不愿提起,但又抹不去的地方——紫螢院,一個坐落于樹城的林中小屋。
紫星流霧漫布,寒潮連綿,所到之處,一片雪白,生命消逝,而紫螢院,卻藤蔓堞垣,花團錦簇,不為流霧一絲一毫所擾,聽辰站在院子里,漬苔斑駁,點綴臺階,藥香彌漫,陌生又熟悉。
“你醒了”
聽辰記憶里回蕩了半生的聲音,從一旁傳來,一個戴著面具的男子出現在聽辰的身邊,他是現在的流霧族首領末。
聽辰沒有說話,轉身看著末那雙銀灰色的眼眸,他不想承認自己身上流有流霧族的血脈,但自己那雙略帶灰色的眼睛,時刻提醒著自己血脈不純,畢竟銀灰瞳色是流霧族典型的特征,這也是聽辰從螢藺宮殿中被末帶到這里的原因,光靠紫螢藤中的小靈提供靈氣修復靈脈是遠遠不夠的,還需要流霧中的流霧族靈對聽辰的靈脈進行重塑。
“帶她回家吧。”
末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拿起一旁小桌上的茶具,悠然地沏了一杯茶。
聽辰一臉漠然,心里卻宛如千萬根銀絲纏繞,亂作一團,緩緩推門離開。
“星星,在學校晚飯吃得早,你老媽給你做了糖醋排骨,這會兒應該也餓了,回去再吃點。”
聽辰熟練地幫聽星戴好了頭盔,說著聽江平常說過無數次的話,也許只有變化成聽江的模樣,才能與現在的聽星好好聊聊。
“哦。”
聽星看著在學校門口等了很久的聽江,熟悉的面容,熟悉的聲音,熟悉的氣味,鼻子不禁一酸。
聽辰注意到聽星紅了的眼眶,關切地問道:“怎么啦?星星,發生什么事啦?”
“沒事。”
聽星真的不知道該怎么去面對,但她又好想這一切都是真的。
回家的路,這會兒顯得格外地長,坐在摩托車后座的聽星,注意到聽江虎口的疤痕不見了,那是聽江前不久切排骨時,用力過猛,把虎口割傷了,傷口很深,還縫了幾針,可現在,那個疤痕不見了。
這個發現,更加證實了聽星的想法,他不是老爸,他…不是正常人。
想到這兒,眼淚不聽話地奪眶而出,聽星習慣性地把頭埋到聽辰的后背上,眼淚打濕了聽辰的體恤衫。
“星星,有什么事兒,別憋在心里,跟老爸說說,有些人,有些事兒,該放下就放下,順其自然吧。”
聽辰感受到后背的濕潤,從摩托車后視鏡里觀察著聽星的情緒,擔心她在學校受了什么委屈。
“是嗎?順其自然?你不是我的父親,這件事兒也要順其自然嗎?”
聽星帶著哭腔質問著,言語中帶著一絲挑釁,從這一刻起,聽星的計劃正式開始了。
“你說什么?!”
聽辰一臉震驚,有點不知所措,他沒有想到會被拆穿得這么快,苦笑著“你在開玩笑嗎?星星。”
“昨天早上,我親眼所見…”
聽星嚴肅地回應著,像是在告訴聽辰,我們應該坦誠相待了,并脫口而出藺雪死前最后說的話:“你們一定會后悔的!”
聽辰沉默良久,嘲笑著自己竟然這么久都沒有反應過來他們死前說的話,嘆了一口氣,淡淡地說了一句:“風很大,哭鼻子會凍傷臉。”
聽星此刻徹底繃不住了,她感覺自己就像《楚門的世界》一般,被他人監視著,仿佛她身邊所有的角色,都是安排好的,她也快分不清楚真假了,并且,她沒有楚門那樣勇敢,在此時此刻,她有點...不想分清真假了,她竟然還有一絲慶幸,慶幸自己能是“楚門”,這樣...她的生活,就可以永遠被人為操縱,維持原樣了。
聽星慢慢放下戒備,如往常一般,靠著聽辰,睡著了。
“我們的小星兒,長大了,一定是個漂亮的小公主~”
螢藺王聽江穿著一件黑色的長衣,胸前佩戴著一個鑲嵌著藍色寶石的胸針,滿臉慈愛,用手捏著小被子,逗弄著搖籃里的小嬰兒,心里滿是驕傲。
“是呀,你看她笑得多開心啊~小星兒~”
王后螢藺雪身著紫色薄紗長裙,一頭烏黑長發,溫柔地靠在一旁,食指被小嬰兒用小手緊緊地攥著,逗得她笑顏如花。
“爸?媽?”
聽星猶疑地沖著遠處喊著,夢中的男人和女人并沒有回應。
聽星周圍白茫茫的一片,像是在一座很繁茂的森林里,霧很大,看不清楚,只能隱約地看見兩個人影,聽星朝著人影挪動著步子,她看清了,是爸媽的樣子,溫柔地逗弄著搖籃里的小嬰兒,不過又很奇怪,他們的裝扮,聽星在相處的十幾年里從未見過,不過這樣的聽江與藺雪,看起來很漂亮,很年輕。
剛想走近,一道光閃過,他們的身體,被什么東西刺穿,倒在了她的眼前,消失得無影無蹤。
“不要!”
她無力地嘶吼著,跪坐在地上。
“姐..回家吧…”
耳邊回蕩著一個陌生的男聲,聽起來很年輕,又很熟悉。
“你是誰?你是誰!”
聽星警惕地環顧著四周,對著森林深處吼道,她嘶吼的聲音像是要穿透一切。
“星星,醒來了,到家了。”
聽江輕聲地拍打著熟睡的聽星。
“嗯?”
聽星揉了揉眼睛,發現自己早已躺在家里的沙發上了,夢里的情景讓聽星回味良久,也許那個夢便是一直在找尋的真相。
“要是困了,就洗漱睡覺吧,排骨明天再吃。”
藺雪溫柔地撥弄著聽星的頭發,輕聲細語地說著。
“老媽其實并沒有這么溫柔,也不會這樣跟我說話,老媽只會吼著說:‘今天有作業還沒做完嗎?沒作業就準備睡覺,明天不準賴床’;老爸更不會趁著我熟睡,將我抱回來,他只會說:‘小混蛋,又睡著了’然后直接把我弄醒,嘮叨一大堆安全知識;你們即使能模仿出他們的樣子,但你們永遠不是他們,也許他們不夠好,但也沒關系,如果可以,你們能告訴我真相嗎?”
聽星握住藺雪幫忙整理頭發的手,起身坐在沙發上,語氣平和,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電視機前放置的全家福。
三人沉默許久,房間的空氣像是快要凝結成冰了,身體不自覺地感受到涼意,有些冷,三人之間,像是爆發了一場無聲的心理戰爭,聽星這一次,內心竟然平和許多,她在等,耐心地等。
聽江有些忍不住了,認為這是帶聽星回螢藺的好時機,緩緩開口試探:“聽星,真相是什么?很重要嗎?”
“重要!”
聽星斬釘截鐵地回答,內心對于聽江的松口,有了一絲勝利的喜悅,因為聽江的這句話,代表著他承認了他們是替代品。
“如果真相的代價,是我們都會死,你也要聽嗎?”
藺雪雙手反握住聽星的手,順著聽星的視線看著全家福,語重心長地詢問著。
聽星思考了一會兒,回想起剛剛夢中那個呼喊著“姐姐”的年輕男聲,有時候心理博弈,就是需要拼一把的,大膽地詢問道:“我是有一個弟弟嗎?”
“這…”
聽江與藺雪被這個問題搞得措手不及,惶恐極了,他們從未想過聽星會問到這個問題,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嗎?”
聽星看出來了他們的為難,他們的表現再次證明了聽星賭對了,于是繼續追問。
“不是…”
聽江慌亂地擺了擺手。
“退下吧!”
聽辰從電視機墻壁里走了出來。
聽橋和聽水兩人見到他,畢恭畢敬地退下了,憑空消失在聽星面前。
“你是誰?”
聽星不清楚他是不是那個兇手,他的聲音相似又不相似,對他出現的方式沒有感到一點意外,因為與她猜測的不相上下。
“好久不見。”
聽辰緩緩地走到聽星身邊坐下。
“我們認識嗎?是你殺了我父母嗎?”
聽星雙手握拳,身體忍不住地顫抖,視線緩緩停留在果盤里的水果刀上。
“對于現在的你來說,應該算是陌生人吧!”
聽辰低著頭,語氣帶著幾分的無奈。
“是你殺了我父母嗎?!”
聽星對于聽辰回避自己問題的態度,很是憤怒,再次一字一句,大聲地質問著。
“你先冷靜,這個故事很長,如果要聽,你還需要足夠的耐心。”
聽辰抬起頭,略帶灰色的眼眸盯著聽星的臉龐,伸出右手,想要觸碰她的肩膀,卻又收了回來。
“故事?你覺得這只是個故事?我父母的命,只是你故事中的NPC嗎?”
聽星嗓子吼得生疼,起身拿起茶幾上的水果刀,向聽辰刺去,聽辰瞬間化作煙,刀子直愣愣地刺到了沙發上,把沙發墊刺了一個洞,聽星趁機用刀把自己的左手食指劃了一個小口,悄悄地擠出一丁點血跡涂抹在破洞處,給邢空他們留下一點真實的痕跡,刀尖劃開口子的疼痛感,也讓聽星更加確信這是真實,不是幻覺。
“既然如此,那就先跟我去一個地方吧,到時候慢慢講給你聽!”
聽辰瞬移到聽星的身后,對于聽星極端的表現,沒有感到生氣,依然溫和地勸解著。
“你先講!”
聽星快速地轉身,警惕地將水果刀朝著他,慢慢拉開距離,她知道她的計劃真的成功了。
“你覺得…你跟我...有談判的籌碼嗎?”
聽辰慢慢靠近,小心翼翼地取下了聽星右手中的刀,放到茶幾上。
“目前看來是沒有,但你自己心里清楚,我到底有沒有談判的資格!”
聽星沒有拒絕,靜靜地配合著他取刀,為父母報仇的高潮表演該到此為止了,是時候回歸理智了,平靜地反駁道。
聽辰聽到這話,不禁地笑出了聲,“你說得對,看樣子,不管變成什么樣,你都還是那個聽星呀!”
“是嗎?”
聽星冷笑著,表情略帶不屑,內心早已狂喜,這一局算是贏了,現在的她只希望明天早上,邢空他們能發現她在剛剛刺向聽辰時,在沙發上留下的血跡,也希望這點血跡不會如昨天早上一般消失不見了。
聽辰對于聽星的問題,沒有作出回應,這樣的重逢,讓聽辰有些始料未及,兩人相視而立,一道光閃過,便一同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