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平、劉園、沈貴說:“江石教授,我們記得你寫過一篇《解放鞋的故事》,可以讀給我們聽聽嗎?”
林石說:“我來替江石教授讀吧”——
解放鞋是一種普通的膠鞋,黑色的橡膠鞋底,綠色的帆布鞋面,還有黃色的鞋幫。解放鞋是品種繁多的膠鞋中的一種,人們稱其為“膠底黃布鞋”。解放鞋的特點,價格不高,卻耐磨耐穿防滑。六七十年代,人們都習慣穿解放鞋,可以說,解放鞋是我國老百姓中流傳時間最久的膠鞋。
至今,我還在自己小車的后備箱里,放著一雙草綠色的解放鞋。那是2012年2月,HAN省國際文化交流中心周處長對我說:“江石教授,在省委宣傳部與部隊的支持下,國際文化交流中心將組織一批畫家、作家到西沙群島采風寫生,其中有你,部隊建議我們穿上軍服與解放鞋。”
當時,我問:“為什么要穿解放鞋呢?皮鞋不行嗎?”周處長說:“解放鞋在島上行走,不容易打滑,地上遇到水洼地也可以走。”
活動結束后,我將解放鞋存放在車尾的后備箱中,舍不得遺棄。同事看見了問:“江石老師,你為什么隨車帶著一雙解放鞋。”我說:“海南潮濕的空氣里含有鹽分,我穿的皮鞋、旅游鞋底經常脫膠掉底,備有解放鞋,隨著可以換上。”其實,我在后備箱里備上解放鞋,還有一個原因——難忘的解放鞋情結。
我看見解放鞋,仿佛看見當年流行的解放鞋,仿佛看見父親穿解放鞋奔波的身影。父親生前在武漢電纜附件廠擔任過經營副廠長,供銷負責人,多年來,他習慣戴一頂藍布帽,穿一套藍布中山裝,腳上穿一雙解放鞋,到全國各地推銷電纜附件。
父親所在的企業,曾經給大慶油田、大亞灣核電站提供電纜附件。冬天,北風呼嘯,我父親,迎著雪花,腳上的解放鞋,踏著潔白的冰雪路,來到大慶油田,征求電纜附件產品的使用信息。夏天,艷陽高照,我父親,渾身汗水,腳上的解放鞋,踏著滾燙的水泥路,來到大亞灣核電站,了解電纜附件產品的質量情況。
我看見解放鞋,想起父親穿解放鞋辛勤勞動的一生。父親因為上班或出差,習慣穿解放鞋。記得父親每次上班回家,或者是出差,回到家中,第一件事,就是脫下解放鞋,換上布拖鞋,然后將解放鞋放在窗臺旁邊晾曬。有一天,母親將父親穿的拖鞋洗了,我說:“爸,你的拖鞋洗了,你就穿解放鞋吧。”父親說:“江石,你給我找一雙布鞋吧,我穿解放鞋一整天,鞋子里的鞋墊已經濕了,晾一下,明天再穿舒適些。”
難忘2004年1月,這是一個哀傷的歲月。身穿一套褪色藍布中山裝的父親,腳蹬一雙解放鞋,風塵仆仆地從外地出差回來,去漢口常青花園小區,去看我二妹買的新房,滿臉疲倦,又滿面笑意,突然暈倒在我妹妹的門口。我們一邊驚呼,一邊立即彎腰攙扶起父親,我打電話叫來救護車,送他去醫院。
父親躺在武漢第四醫院住院部的病房里,醒過來了。我守在病床前,望著地上沾滿泥土的解放鞋,我用鞋刷洗掉解放鞋布幫上的泥,鞋底的泥土,我看著解放鞋重新膠補過的鞋底,眼淚在我眼眶里只打轉。
我對父親說:“我給你換雙布鞋吧。”父親說:“別換,我病好后,還要穿著解放鞋出差呢。”我說:“爸,你不是已經退休了嗎?”父親說:“雖然我已經退休了,但我還在為你大弟弟負責的電纜附件廠門市部跑銷售呢。”
父親住院一個月,一直躺在病床上,時而清醒,回光返照,同我和弟弟妹妹談笑風生。時而昏迷,醫生打強心針進行急救。最終,我父親半夜心臟病發作,突然昏迷,醫生搶救無效,父親去世。我與大妹整理父親病床前的舊提包、解放鞋、一套舊中山裝,十分難過。
我無法忘記,我父親對解放鞋情有獨鐘。記得一年春節前夕,我給父親買了一雙黑色的皮鞋,大年初一這天,我看見父親還是穿的解放鞋。我問父親:“爸,我給你買的皮鞋呢?”父親說:“我穿了一下,覺得夾腳不舒適,走路覺得鞋子重。”原來父親覺得經常出差,走路多,皮鞋重,走路累。我對父親說:“爸,我給你買雙棉布鞋吧,過春節還是穿棉鞋暖和好看嘛。”父親說:“棉布鞋雖然輕便,舒適暖和,我成年累月到處跑,棉布鞋沒有解放鞋防水耐穿。”
大概是受父親的影響,我對解放鞋也有特殊的情愫。有人曾經問我,劉老師,你對什么鞋子印象深刻,我毫不遲疑地回答,我對解放鞋的印象最深。
記得我讀小學的時候,穿的是解放鞋。我讀中學的時候,穿的還是解放鞋。曾經,我嫌棄解放鞋太土。我看見同學中有穿皮鞋的,走路“嘎嘎”地響,十分羨慕。就對父親說,我想穿皮鞋。父親給我買了一雙皮鞋,穿上腳,緊巴巴的,腳被鞋子脹疼了。父親對我說,你還是穿解放鞋吧,穿在腳上舒適。你喜歡打足球,走路一蹦三跳,不容易傷腳。下雨沒帶雨鞋,也可以穿著走泥水路。
我記得,六十年代記,我讀小學四五年級時,喜歡打足球,球鞋破舊后,期望買雙新解放鞋。因為我的弟弟妹妹多,我是老大,家里經濟困難,每個弟妹一年才能擁有一雙新鞋,可是我經常和小伙伴們踢球,鞋子壞得很快。因此,我踢足球的時候,偶爾打赤腳。
我對解放鞋記憶猶新,我的解放鞋穿破后,每當父親給我買了一雙新鞋,穿鞋子之前,我望著綠色的帆布,厚重的橡膠底,習慣捧在鼻子下聞,聞帆布的味道,聞橡膠底的味道。我對新解放鞋的喜愛,溢于言表。
我難忘,曾經一個月穿破一雙解放鞋,16歲那年暑假期間,我與田同學約好,徒步從武漢去黃岡、紅安革命根據地去游覽參觀。父親知道后,給我買了一雙新解放鞋,對我說:“穿解放鞋,走革命路。”我與田同學,風里來雨里去,前后走了一個月,從黃岡、紅安返回武漢時,踏過溝溝坎坎、砂石泥土的新解放鞋,成了破解放鞋,腳趾頭調皮地從解放鞋里鉆出來,弄得我一臉尷尬。
我喜歡皮鞋與解放鞋換著穿,三十多歲時,我當了報社記者,則是皮鞋與解放鞋換著穿。去縣城鄉鎮采訪時,難免走泥土路,皮鞋怕泥水,解放鞋不怕,帆布膠底不怕水,臟了容易洗,濕了也容易干。
現在,因為賣解放鞋的店少,穿解放鞋的人亦少,我沒有穿解放鞋了。人到老年,我沒有穿解放鞋了,我站在教室里給學生上課,穿皮鞋,顯得挺拔莊重。盡管如此,我還是難忘解放鞋的情結。我看見剛進校門的大學生,穿一套軍服,穿一雙解放鞋,就有一種親切感。
我駕車到海南各地去調研,經常穿旅游鞋,偶爾也穿解放鞋,覺得解放鞋輕松方便。可以說,我在小車后備箱里放上解放鞋,既是為了備用,又是為了懷舊,回憶昨天的鄉愁,滿足心靈的安慰,獲得精神的寄托,追尋情感的記憶。
聽了林石朗讀的散文,黃平、劉園、沈貴與江石的眼眶閃爍著淚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