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刻意和黑頭唱反調,小棕狗出了這個如地獄一般的工廠,出了這個大門。
準確地說,小棕狗是被人類拋出來的。重重地砸在地上,在工廠外馬路的一邊。
黑頭機警地向一旁的灌木叢閃去,人類沒有再去理會黑頭,只是向黑頭的方向啐了口唾沫。”這些蓄牲,垃圾也不讓它們吃!”人類罵罵咧咧地散去了,各干各的事去,就好像什么也沒有發生一樣,平靜如水。
黑頭嚇壞了。它躲在灌木叢里抖瑟著,向工廠那邊觀察了半天,確認見不到人類的影子了,甚至聞不到人類的氣味了,它才高抬著腳,輕踩著地,向小棕狗那邊小奔而去。
它的心臟在猛烈地跳動,撞擊著,它的心里有一種莫名的恐懼,也許這恐懼,是害怕小棕狗咽氣。小棕狗死了,沒有了陪伴在身邊的同類,浪跡天涯的同路狗,前途感到孤獨、寂寞、迷茫,沒有了前行的方向,沒有了未來的目標,甚至沒有了活下去的意義。是如此嗎?黑頭不這樣想。在小棕狗與它未結識時,浪走五湖四海,各奔一方,不照樣活得下去,有吃的、有看的、有樂的嘛!雖說時不時會有饑餓之苦,皮肉之痛,那也只是生活中的小插曲,不足以記印在腦海中。甚至,一狗獨居時還更易生存呢!二狗共居,有食就該共享,免不了有時僧多粥少,一塊兒餓肚子,這就體現了獨處的好處。由此可看,小棕狗若不在并不會對黑頭的生存有影響。那么黑頭在恐懼著什么?是對小棕狗的愧疚?黑頭直接否定了這一恐懼理由,這理由使黑頭煩惱和緊張。它質問自己為什么會產生這種念頭,為什么會為小棕狗的不幸而愧疚?要是說:是黑頭的一個腳滑撞倒了小棕狗致使了不幸的發生,罪魁禍首是黑頭,黑頭還想大叫冤屈呢!“那只是自己的一個不小心,一個不留意,一個奔跑者的失誤。沒有刻意之心。”黑頭這樣安慰自己。它在安慰自己。
總之,黑頭認為,它沒有必要因小棕狗的離去而產生復雜的思想和情感。如此想來,黑頭真想加快腳步躥到小棕狗身邊,啊不,小棕狗的遺體旁邊嗚嗚地哀禱幾句,繞地三匝舔一舔可悲朋友的鼻頭,再戀戀不舍地離去,一步三回頭!
它的腳步輕快了起來。它穿過了灌木叢。
小棕狗側躺在那兒,像一個灰布袋。它的棕毛雜亂無章,隨著風毫無生氣的擺來擺去,像吊在貓嘴上的死老鼠,晃然地搖看。黑頭的腳步頓在了那兒,它面前的一切令它緊張。好像面前的,是能扒狗皮抽狗筋的怪物。黑頭大口喘著氣。
小棕狗,死了。黑頭上前嗅了嗅,得出了“結論”。它用前爪去推了推小棕狗的腦袋。小棕狗紋絲不動,像一塊石頭。它的身體似乎沒有熱量了。唯一的結論--小棕狗死透了。
黑頭愣在原地。
但隨即,它又松了一口氣。它意識到,事已至此,小棕狗的生對黑頭是百害而無一利。自認為忠忠誠誠的朋友在生死關頭無緣無故地將自己推下了萬丈深淵,讓你走得無月無日、混沌一片。一來心靈受到重創;二來,生命遭到破壞和危險,誰不惱怒?誰不對這個所謂的朋友感到失望,不,絕望!只能拂須而嘆曰:“吾交友不慎矣!”要能再遇此“友”,定生啖其肉而除后患!走到這一步田地,它與小棕狗也只能是友誼已斷,分到揚鑣了。
這樣一想,黑頭的心不再猛烈地跳動了,它振了振精神。這是它有生以來最偉大的一次心理活動,并且,是“正方”說倒了“反方”!它甚至感到驕傲了!小棕狗的離去,黑頭在食物這一生存問題上似乎輕松了許多,它不必不情愿地將自己食物與它狗共享了。“這真是一個最正確的做法!”黑頭想。
一輛小汽車如離弦之箭擦著黑頭的尾巴飛了過去,黑頭嚇了一跳,它從自己的思想中回到了現實。它此時才發覺,自己和小棕狗的遺體在大馬路上,黑頭話不多講,躍到小棕狗的身側就想叼住小棕狗的前肢,它要把小棕狗托入一旁的灌木叢。
黑頭的牙齒輕輕地觸碰到了小棕狗的前肢,它的舌頭不自主地卷起,黑頭可不想嘗嘗小棕狗身上的那股骯臟味兒,盡管如此,還是碰到了,常在水邊走,哪有不濕鞋的道理?這并不奇怪。然而,一股熱量從黑頭的舌尖兒流了過去。很微小,就如同即將壽終正寢的蠟燭一樣,火光如同一粒綠豆大小。但終究還是有熱量,伴隨而來的,不是詩中的三月春風暖,不是小說中的汩汩正能量,而是黑頭最不愿意看到的東西。
一抹冷冷的陰光射向了黑頭。小棕狗如詐尸一般看向了黑頭。
它好像帶來了下界的陰風,股股地吹向黑頭。死氣沉沉的目光正來自小棕狗詭異而渾濁的眼睛。
它猛地反撲過來,動作之快令黑頭無法想象。一雙利爪無形間已刮了下來,黑頭只覺得額頭發燙,腦袋發疼。這還沒完,來自異物的頂撞黑頭閃躲不及,被撞得跌了三個跟頭,黃色的沙塵眨眼間又卷著石塊壓在了黑頭胸口。黑頭不敢睜眼。這一切太突然了,也許只是一場噩夢。
小棕狗張著血盆大口呼著氣,那氣體毫無通擋的呼在黑頭臉上,惡息讓黑頭窒息。一個寬圓的嘴探向了黑頭的頸窩,兩排凌牙利齒寒光逼人。黑頭無法阻擋致命的噬咬了,它的四肢已然癱軟,毫無力氣,胸膛也被小棕狗踏得喘不過氣。黑頭還從未發現,小棕狗的力氣竟有那么大……
不要睜眼了……
黑頭已經死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