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楓筠不曾記得懷揣著怎樣的心情獨自走回北巷。

走在路上，竟也淅淅瀝瀝地下起了小雨，一點點潤濕在發梢間，抬頭看見巷子深處黃映映的燈光。

低頭只身走進，腳踏著石板，悶沉的腳步聲踏入心間。暗夜蠶食著最后的喧鬧，身后掠過的車燈的光照亮她的半身，又再一次陷入深淵的黑暗。

院門前的槐樹已落了不少老葉，只有院門上亮著一盞燈。李惠敏和關明廣許是去了外婆家，這是他們多年的習慣，陪著老人度過每一年的最后一晚。

關楓筠吸了吸鼻子，呼出的白汽在微光下消散而去。輕手推開虛掩的院門，在隱入門后的那一瞬，她望向對面小樓于暗夜中的輪廓，終是垂下了眼眸。

那一個晚上，她竟不知如何描述內心如蠕蟲啃食的情緒，如何載著那樣從未有過的煎熬在被褥里聽著新年鐘聲的敲響。

她只記得自己做了一個混沌的夢。

夢里的那個人，叫邱木淮。

在夢里，她記得他的面龐。在次日雙眼睜開后，便立馬變得模糊。

一覺過后，關楓筠那滿懷波折的思緒漸漸平穩，回想起昨天對邱木淮那滿腔的怨氣，心中竟浮起一絲愧疚。但葉夢語的笑臉盈盈立馬浮現眼前，心底又再一次泛起了酸意。

伸手摸出手機，點開微信，直入眼前的便是邱木淮的頭像，她竟在不知不覺中將他置頂在了最上方，

而對話框的時間還停留在上個周日。指尖點進又退出，她抿抿唇，心中掠過一絲淡淡的失望。

她似乎在期待什么，期待著他的詢問。

莫名其妙被兇了一頓，他為何不來向自己問清楚原因？也許他壓根兒就沒放在心上，畢竟只是一個普通的同學而已。

關楓筠摳著手，深吸了一口氣。

心下有些煩躁，她坐起身，被褥之外的寒冷襲來，但她混沌的頭腦仍未清醒。

指尖一滑，退出微信，她又重新靠在抱枕上，順手點開瀏覽器。目光上下移動，滿屏頁面除了新年賀歲并沒有太多值得關注的熱點。漫無目的地翻了幾頁后，她不滿地嘖了一聲。

正當這時，通知欄里發來QQ動態更新的提示，關楓筠手一滑，竟不小心點了進去。

既然已經進入，她也象征性地翻了一點，但也都基本上是新年零點祝福之類的。

雙擊頁面上部回到了最頂上，關楓筠剛想退出，

但目光卻剛好看見了一條新發的動態。是二中的表白墻發的。

“974樓：啥也別說，直接上圖。”

下面跟著的就是四張圖片。

心下有些好奇，關楓筠點開了第一張，截得是葉夢語的朋友圈，發了三張圖片，上面跟著的文案寫得是：零點有驚喜，新年新動力。

她掃了一眼后，翻至第一張，是別人給葉夢語發的新年快樂。正當關楓筠準備繼續往下翻的時候，眼神突然一頓。

這個頭像……好生眼熟啊。

瞳孔驟然放大，一個念頭在腦海里翻滾。她的手一抖，立馬點開微信，當她看清了置頂位置的那個頭像時，心中最后繃緊的那根線，斷了。

似乎有千軍萬馬橫掃而過，她的腦袋一陣轟轟，反復對比兩張圖片，但是事實就是，兩張圖一模一樣。

他給她發了新年祝福。

錯不了了。

指尖微顫，她繼續向下看。第二張是一個人的背影，不用說，是那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背影。相較于上一張的震驚，關楓筠似乎都覺得這也沒什么，但當她認出那個背景時，似乎如鯁在喉。

是在圖書館，沒錯，就是那個每周六都會光顧的圖書館，那個可以和他獨處數個小時的圖書館。

這是她唯一的底氣，也是自我安慰的最后的理由。

如今卻也瓦解，不再特殊。

目光停頓，在那一瞬間她就像泄了氣的皮球。但最后她咬了咬牙，翻至第三張。是拍立得拍的一張照片，上面的兩個人，一個淺笑若月，一個笑魘如花。

她看著那張照片，許久，她退出了這條動態。這時頁面又開始不斷跳轉，又有兩條剛剛編輯好的信息彈出。

“975樓：這算是官宣了嗎？

976樓：回853樓：真正的小說照進現實，學霸校草和富家才女，什么校園甜寵劇人設，愛了愛了。”

眉心緊皺，關楓筠心中波瀾四起，用指尖將頁面不斷往下翻，橫跨一百多層樓之后，最后停在了853樓。

“ 853樓：大家難道不覺得年級第一和女神真的很好磕嗎？

854樓：真的有志同道合的姐妹了！身為二中傳媒的打雜人員，有幸可以在二位大佬身邊待這么長時間，每天狗糧吃飽好不好。年級第一在哪兒，女神一定在旁邊，兩個人對稿子的時候真的不要太唯美，還有年級第一教女神題目的時候真的很耐心，一直以為成績很好的男的肯定很自以為是，年級第一直接打假，特別紳士，大家還記不記得今天身上的校服，那是年級第一的，當時看得滿臉姨母笑。

855樓：對，以前一直以為女神是清冷卦的美女，現在才發現仙女下凡的時候會這么可愛，對年級第一笑得時候真的好甜，這難道就是愛情的力量嗎。

856樓：請速速原地結婚。”

指尖緩緩滑動，諸如此類的話在語在屏幕上張牙舞爪，可關楓筠的眼神從未離開過。

一個小時，她看完了所有，渾身是汗。

明明是一月的第一天，可她卻熱得發懵。

文案，照片，應有盡有，就算她再不相信，似乎也找不到任何駁斥的理由。

照片里的笑容是那樣的熟悉，但如今看來又是那樣的陌生。

明明邱木淮也在下雨時主動為她撐傘，親自督點她的作業的進展，明明她在竭力說服自己邱木淮就是這樣，對誰都好，但當她想到那句獨一無二的“新年快樂”的時候，所有的解釋似乎都變得蒼白無力。

房間里很安靜，靜得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跳，死死咬住唇盯著界面，最后關黑了屏幕。她慢慢地把手機放下，安靜地坐在床沿。

她不用思考，幾分鐘前直擊眼前的照片就會占據眼前。她又突然想起幾天前陸軼轍的話。

“你對邱兄是什么感覺？”

在此之前，不論再問多少遍，她只會紅著臉反駁著所有的調侃。卻不知在內心深處，是一陣又一陣的恍惚。

但時至如今，再次回想起這句話，她有答案了，但不重要了。

一時間里，她都不知是該慶幸當初自己的嘴硬避免了如今尷尬的局面，還是接受現在看來充滿諷刺的話語。

十多年來，她第一次體會到了那種情竇頓開的懵懂，在鐵樹開花之際卻被活活地扼殺，關楓筠都不曾想過自己的感情之路竟會這么的卑微。

“關楓筠啊，你還不起啊，幾點鐘了也不看看。”李惠敏將房門打開，手里握著掃把。

關楓筠低下頭，只好斂起情緒，將衣服穿好后，繞過李惠敏身邊走進衛生間。

李惠敏自然是沒有察覺到她的異常，只是開始自顧自地念叨：“多大人了，還這么不自覺，我不叫你你就不起，都要期末考試了還這么吊兒郎當干什么都不曉得，你看看人家邱木淮……”

“嘩……”關楓筠將水龍頭開到最大，牙刷牙杯磕磕碰碰地特別響。

“怎么地，你還對我有意見嘍？”李惠敏把手上掃帚一撂，走到衛生間旁。

關楓筠用毛巾抹了把嘴，然后說道：“你那么喜歡他把他當兒子算數了。”說完，直接出了房間。

李惠敏直接傻在原地，半天才緩過神來，對早已沒了人影的房門口喊道：“我還求之不得嘞我，關楓筠你真是皮癢了啊！”

自那天起后，關楓筠整個人都懨懨的，李惠敏看見她那副樣子就氣不打一處來，但最終還是忍住，讓關明廣去探察一下情況。可是不論關明廣怎么換著花樣問，關楓筠只是雷打不動的一句不舒服。

就連蔣庭約她出去吃夜宵也是七勸八勸，最后還是堵在她家門口才把這尊大佛請了出來。

正當李惠敏實在忍無可忍之時，關楓筠卻真的發燒了。

“38.6度。”李惠敏看著耳溫計上的小屏幕，將手背放在關楓筠額頭上：“水放在床頭柜上，記得多喝水。”

“嗯。”關楓筠閉著眼睛，將被子拉過頭頂，聽見房門關上的喀嗒聲。

耳朵根發燙，但兩條腿冰冷，她在被子里蠕動，將自己攢成一團。

正值迷糊之際，床頭柜上的手機連續震動，床中央那團凸起稍稍動了動，棉被起伏了一下，過了約莫一兩分鐘后，從床邊緣探出一只手。

冰冷的手機一進入被窩屏幕上便蒙起一層霧，光線過于刺眼，她瞇著眼睛，見是陸軼轍的消息：語文作業是啥？

關楓筠慢慢地敲著鍵盤，回道： 1張綜合卷，作文要寫，還有一份文言文語段練習。

剛發送過去沒多久，對面就回過來：你寫了沒？

關楓筠默默翻了個白眼，回道：名字都沒寫。

陸軼轍：啊？邱木淮這周沒拉你出去寫作業？

關楓筠看見那條消息，趕緊將被子露出一個洞，空氣漸入，然后深吸一口氣，指尖在鍵盤上轉圈，隨后回道：他吃飽了撐著還管我。

陸軼轍：你倆又吵架了？

關楓筠抿抿唇，思著了片刻，剛想著怎么回，結果對面消息已經發來：算了，當我什么也沒問。

隨即，對面就陷入了寂靜。

關楓筠也不知是因為缺氧還是怎么，頭開始發暈，隨后鉆出被窩，在枕頭上瞇了片刻后，突然想到什么，從被窩里將手機掏出來，逐字逐句打上去：邱木淮有沒有和你發消息？

她又斟酌了一番，然后按下發送鍵。

沒過多久，陸軼轍回道：沒啊，他沒事給我發什么消息。

凝著那條信息許久，關楓筠回了個好的的表情包后將手機重新放回床頭柜，她轉了個身，看向天花板，雙眼無神，也沒了睡意。

……

元旦假期的最后一天。

“李阿姨，關楓筠在家嗎？”

李惠敏大清早在院子里掃地，見邱木淮推開了院門。

李惠敏的臉上立馬浮起笑容：“喲，木淮啊，小楓還沒起呢，有什么事？”

“她還沒起啊，那算了，我昨天和她發消息問她今天有沒有時間去圖書館，她到現在都還沒回，我就來問問是不是有什么事兒。”

“她沒回你消息啊？”李惠敏有些意外。

“沒有，不過沒多大事兒，那您接著忙吧，我先走了。”說完，就將院門悄悄地關上。趴在窗邊看了許久的關楓筠也重新爬回床上。

其實她早就醒了，畢竟昨天躺了一天，而且燒下午就退了，但被窩里實在暖和，所以便沒有起來，結果卻在半瞇眼的時候聽見樓下兩人的對話。

她打開手機，點進微信果然看見對話框上標著數字8，最新一條就是十幾分鐘前發的，但關楓筠沒有點開看。

剛剛聽見邱木淮的話，一時間她竟不知是說他實在盡職盡責還是什么好。

但正處于輿論的風口浪尖上，她可不想成為cp粉的眾矢之敵。

“關楓筠！”聽見外面的腳步聲，關楓筠立馬躺下然后把手機放回原位。

果然剛鉆回被窩房門就打開了，只聽見被窩外李惠敏模糊的聲音：“邱木淮給你發消息你干嘛不回人家，啊？”說完就上手把關楓筠從被窩里撈出來。

關楓筠奮力反抗著那個罪惡的手，然后皺著眉頭說：“我沒看見不行啊？”

“你沒看見？拉倒吧，你這話也就只能忽悠忽悠你爸。”

“真的！”

李惠敏站起身，環著手站在床邊，沉默了許久，她看向關楓筠說道：“你老實說，你是不是和邱木淮鬧矛盾了？”

原本閉著眼睛的關楓筠心下一驚，但她仍裝傻：“這哪兒跟哪兒啊？”

“你別跟我裝，你是我生的我會不知道。”

關楓筠將被子蒙在臉上，不再做聲。

李惠敏掃了她一眼，說：“反正我不管啊，你待會自己和邱木淮道歉，聽見沒？”

關楓筠一聽立馬將被子扯下來：“憑什么要我道歉？”

“如果你倆鬧矛盾的話，那肯定是你的問題，所以你要道歉，但要是你倆沒鬧矛盾，但是他發你消息你不回，那也是你的問題，所以你也要道歉。”

“我才不道歉……向誰道歉都不向他道歉。”關楓筠又重新窩進被子里小聲嘀咕著。

“你還不起啊，幾點了都？”李惠敏一轉頭又不見她的人影。

“我今天下午不想去學校。”

“為什么？”

“頭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