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想著，有了這一紙文書，李東賢總會收斂些。
在他沒患病之前，有他監督護佑，李家確實沒敢怎么著，對葉青娥還算客氣。
可惜，才過半年，他就出了事，上山采藥時，失足落崖，雖落了條命，頭腦卻遲鈍了許多，雖說不至癡傻，但比傻子也強不了多少。
沒了兄長護佑，葉家在石頭村人眼里，再無半點分量，
墻倒眾人推，破鼓眾人捶。
她一個弱女子，毫無利用價值，自然不會有人頂著得罪里長和新晉秀才的危險，來幫她出頭，替她證明！
不過，會有這種狀況，倒也在她的預料之中。
人心本就如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不強求。
自己的事，她自已來爭！
她深吸一口氣，緩緩走到劉大水身邊的劉汪氏身旁，福了一福。
“你……你做什么？”劉汪氏十分意外，不自覺的往一邊避了避。
當日立證之事，她亦在場。
剛才葉青娥所說之事，她也十分氣惱，這會兒，正憋了一肚子的氣。
可是，她不傻，不會因為這些事，便為葉青娥說話。
葉青娥自然也明白這一點。
所以，她知道，自己需要在這只母老虎身上，再施一層壓。
“我不想做什么……”她凄然開口，“我這一福，也并不是給汪嬸的，而是給，汪嬸主持的山神觀！”
“什么意思？”劉汪氏不解。
“我在拜山神！”葉青娥對著她拜了又拜，“我聽爹爹說，山神娘娘最是靈驗，我想拜拜她，讓她顯靈，為我主持公道！”
一旁的李氏聽到這話，“哧”地一聲笑了。
什么山神觀？
那不過劉汪氏逢年過節，拿來斂財的借口罷了。
那里頭供的山神娘娘，不過是個死沉的石塊！
聽葉青娥居然對山神娘娘抱有癡心妄想，她實在難掩嘲諷之意。
可她卻不知，她這表情，令本就看她有點鬧心的劉汪氏，愈發鬧心了。
“東賢娘，看來，你對這山神娘娘，有意見？”她意有所指。
“啊，不是！哪敢哪！”李氏忙陪笑道。
“那你笑什么？”劉汪氏臉上的橫肉一抖一抖。
“我……”李氏素來怕她，一時竟不知如何應對，只笑得臉都抽搐了，還是李東賢過來打圓場，“汪嬸，我娘她一向這么神叨叨的，你別跟她一般見識！”
劉汪氏哼了一聲，扭頭看向葉青娥，道：“你既信山神娘娘，山神娘娘必會聽到你的求告！”
“多謝山神娘娘！”葉青娥朗聲道：“今日，請汪嬸和石頭村人作個見證，若是娘娘能幫我奪回我的嫁妝，我愿將這筆錢的十之八九，獻給山神觀還愿，以表我一片赤誠之心！”
“十之八九？”劉汪氏聽呆了。
五十兩的十之八九，那便是四十多兩。
對于她來說，雖說不是什么巨財，可是，也算一筆令人垂涎的豐厚之財了！
她這一年，費盡心思，用敬貢山神娘娘的借口，也不過能從村民頭上刮個三兩五兩的。
如今這四十兩，夠她刮個三四年的！
劉汪氏那顆本來就浮動的心，瞬間被這筆銀子撩得火熱。
只要她作個證，這錢，便是她的了！
有銀錢可拿，又能李氏那風騷娘們吃癟，還有比這更劃算的事嗎？
李東賢那邊，也聽愣了。
他是沒想到，葉青娥會出這一招！
那邊李寶珠聽到這話，立時嗷嗷叫起來：“葉青娥，你不要臉，你竟然敢當著縣太爺的面，當場賄賂里長家的人，你……”
她的話未說完，李東賢已飛快沖上去，牢牢捂住她的嘴。
“嗚嗚，干嘛不準我說？我說錯了嗎？”
“讓你別說了！”李東賢一邊捂緊她的嘴，一邊訕笑著看向劉汪氏。
然而，晚了。
劉汪氏的臉，已紫漲如豬肝。
不光劉汪氏，這回，連劉大水的臉也變了。
這對夫妻，假借山神觀斂財之事，石頭村的每一個人，都心知肚明。
但是，正因為明白，所以，當著這對夫妻的面，石頭村的人，沒一個會直白宣之于口。
可如今，這事兒，不光被李寶珠大聲嚷嚷了出來，還是在縣太爺的大堂之上！
人都說，老虎的屁股摸不得。
現在，李寶珠不光摸了，還對著劉汪氏這只母老虎的臉，狠狠的抽了一耳光……
劉汪氏怒極反笑。
“呵呵呵……”她笑得如同夜梟鳴叫。
“怎么就是賄賂了？”她走到李寶珠面前，皮笑肉不笑，“李寶珠，你給老娘好好說一說，怎么就是賄賂了？我為了石頭村年年能有個豐收年，把自己家的銀子貼進來，修神觀，獻貢品，奔波操勞，如今葉青娥求到山神娘娘頭上來，自愿拿出這銀子，供奉山神娘娘，她這也等于是為全村人祈福，怎么到你這里，就成了賄賂了？”
李寶珠這時方知自己說錯了話，結結巴巴的想要道歉，但是，母老虎說話，哪容得她插嘴？
“要說賄賂，你家兄長，才真正是此中高手吧？”母老虎一張口便朝致命處撕咬，“他那廩生，如何得來的？是靠他真才實學嗎？我可記得，他跟村里的二狗子賽詩，都被人比了下去，四書五經他都背不全，怎么當上這個廩生的？還不是拿了葉青娥的銀子，去拜那……”
“劉氏，你夠了！”劉大水見她竟似要把所有的事都說出來，慌忙阻止，“當著大老爺的面，你都胡咧咧什么啊？大人正理著葉青娥這案子呢，你別添亂！”
“啊……”堂上的縣太爺伸了個懶腰，吸吸鼻子，樂呵呵回：“真難為你們，還能記著大人我……
“大人，草民知罪……”
“無妨……本大人……習慣了……”蘇峰擰了擰腦袋，稀里糊涂問：“方才，你們說到哪兒了？”
“說到作證！”劉汪氏為銀子所誘，咕咚咚磕頭，“大人，民婦愿為葉青娥作證！”
“好……”縣太爺豎起大拇指，“好樣的！”
他明明是在夸劉汪氏，那微瞇著的雙眸，卻看著葉青娥笑，大拇指對著她晃了又晃，“好樣的！真是好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