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壯的樹干遮天蔽日，風從林間吹來，偶有幾片枯黃的樹葉伶仃飄落。

整片樹林間，安靜到詭異。

然而一滴冷汗從路長煙額角滲出，緩緩滑過她呼吸起伏的鼻尖，滴落在土壤里面。

路長煙躲在一棵大樹旁邊，她不敢動。

身旁，躺著邱慶年等四人鮮血淋漓的尸體。

他們脖子上肩上，腰背部均有劍傷，傷口的四周隱隱透出一股烏青之色，路長煙和言清歡待久了，自然知道這是劇毒，那群刺客是招招致命，連劍上都擦了毒，目的只有一個，殺了她們，一個不留！

她驚恐又心痛地看了眼邱慶年的尸體，那男人死前瞪大眼睛望著天空，嘴巴大張，還沒喊出的快走定在了快那個嘴型上，他們拿命保護自己逃跑。

可現在，她毫無還手之力地靜靜等待著死亡的到來。

那四個刺客，就在大樹后面，只要自己發出任何響動，他們就會察覺到。

她在心底苦笑，明明知道長青是要殺死她們才委派這種任務，她居然還傻兮兮地跟歡兒一起下山了。

路長煙啊路長煙，你往日的聰明才智都到哪里去了呢，自己死了倒是沒關系，卻連累了歡兒跟你一起傻傻下山，倒是如了仇人的如意算盤！

歡兒，對不住吶。

那四個刺客的厲害從邱慶年幾人的尸體上遍體劍傷可以看出，他們武功之厲害。

她這邊猶有邱慶年四人相抗，而歡兒那邊，單單就她一人，單挑十個刺客，恐怕···是兇多吉少了。

想到這里，路長煙恨不得就沖出樹后，哪怕是送死也要勇敢地和那幾個刺客狠狠干一架。

可這種想法在她還沒抬出去的一腳上凝結了——樹后，朝她這邊有響動！

路長煙渾身神經都繃緊了。

她將身體緊緊貼在粗糙的樹皮上，豎起耳朵聽到那腳步聲踏碎滿地枯木枝葉，鞋子底部碾碎葉子發出沙沙的聲音，但···怎么只有一個人的腳步聲？

路長煙覺得奇怪，不過旋即明了，那群刺客沒有把自己放在眼里，殺她，派出一個人來搜尋就足夠了。

不過會不會是歡兒？！

不對，這腳步聲肯定是個男性，路長煙剛剛燃起的希冀剎那間被撲滅，一顆心驟然沉落谷底。

那腳步聲愈發靠近，他每走一步，發出清脆的碎葉聲，便若大鼓擂動在她胸口，震動著胸腔嗡嗡作響，路長煙絕望地閉上眼睛，她感受到那人的呼吸就在樹后，只要再往前跨出一步，就能看見她。

就差一步，往前跨啊！

在這種緊張的生死時刻，路長煙居然有點釋然，欣慰自己終于能夠解脫了。她勾起唇角，自嘲一笑，她倒是抱怨老天爺安排的什么狗屁命運，反而乞求起來，給個痛快一刀吧，她早點歸西，早點能在天上和父皇母后團聚，也早一點脫離這人世苦海，去往那極樂世界。

路長煙止不住開始顫抖起來，自嘲的笑容里帶著從未有過的興奮，死了吧死了吧，死了就一了百了了，家國仇恨都交給那些活著的人，她累了，不想報仇了···

腳步聲卻在樹后一寸處堪堪停下，他這一停，就像是在懸崖邊拉了路長煙一把，低沉卻熟悉的嗓音在寂靜的樹林間響起。

“路殿下？”

路長煙猛地睜開眼睛，瞬間直起身子跑出樹后，這個聲音···這個聲音！！

是他，是他！沈未還！

她沒有控制住自己跑出去，陽光透過繁茂的樹葉間星星點點地灑落在面前少年的肩頭，路長煙從沒有感覺到沈未還的眉眼如此溫和，她抬手捂住嘴巴，努力不讓自己哭泣的聲音。

但她越是不讓，哽咽的聲音就那么不爭氣地越來越大，最終抑制不住決堤一般哭了出來！

沈未還余光掃過倒了一地的尸體，疏離的眸光中染上一層歉意和憐惜，他走過去，從袖子里掏出一塊絲綢帕巾遞過去，路長煙搖了搖頭，用手擤了把鼻涕：“謝謝，我沒事。”

“眼睛都哭腫了，擦擦。”

路長煙順勢接過，道了聲謝。

她擦干凈淚痕，忽然想起什么，猛地仰頭拉著沈未還衣角急道：“咱們快去救歡兒！那十個刺客好生厲害，她一個人根本招架不住！”她一邊說一邊暗惱自己實在是被嚇傻了，還在這哭什么哭！連歡兒都忘了！

她努力想往前跑，卻發現身后被拉扯著衣角的少年居然紋絲不動。

路長煙詫異地回過頭，驚恐的眼神在她眼底無邊無際地漫開：“不可能···不會，歡兒不會有事的···”

沈未還見她一副見了鬼的模樣，瞬間明了她是誤會了，路長煙以為他站著不動不去救言清歡，是因為言清歡已經死了，沈未還忙開口道：“殿下放心，歡兒沒有事，我已經派無痕去接她了。”

聽到言清歡沒事，路長煙忽然渾身散了架似的，搖搖擺擺一個踉蹌差點栽倒，她像是被抽走了魂魄般，剛剛哭完的臉上開心地笑了起來：“她沒事···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沈未還沒有被她這副不人不鬼的樣子嚇到，他的眸光溫柔的，淡淡的，他是喜歡路長煙的，并不是情愛之間的喜歡，而是喜歡這個少女身上的眸中純凈的特質，尤其因為她是真心為歡兒擔憂，真心把歡兒當作自己的姐妹。

回過神來，路長煙就拉著沈未還要去找言清歡，連沈未還為何出現在此處都忘記問了，也可以說，她根本不在乎為什么沈未還會在此處。

他和長青本來就是一伙的，長青安排了什么暗殺行動，他若是有心去查探，必然能查探到一些蛛絲馬跡，好在這次，沈未還來得很及時。

“歡兒！”出了陰森森的樹林，一條石子小路上立著道美麗的倩影，路長煙提起裙擺便跑過去，一把抱住言清歡就是一頓姐姐般的蹂躪！

言清歡被她猛烈的相擁方式給嚇了一跳，哭笑不得要推開她：“姐姐你輕點····啊，你怎么哭了？！”

言清歡抬手摸了摸路長煙淚痕未干的臉頰，“不會是沈狐貍欺負你了吧！”

一旁的沈未還滿頭黑線，我有那么壞么？

路長煙笑著搖搖頭：“我太擔心你，當時沈公子來救我的時候，我沒在他身邊看見你，一時情急，就以為歡兒你出了什么事情。”

言清歡心中很是感動，拍拍自己的胳膊，“我沒缺胳膊沒缺腿，好好的！”

路長煙欣慰一笑，“那就好，”她頓了頓，似乎想起什么，忽然好奇起來，“歡兒，那十個刺客，我跑的時候還看到他們沖你劈劍而下，那距離，差一點就要···”

聞言，言清歡嘚瑟地沖她眨眨眼，趴在她耳邊悄悄道：“一會告訴你為什么，先透露一下，那十個人，我可是一個沒留全干掉了！”她揚起秀眉，比了個干脆利落抹脖子的動作，逗得路長煙哈哈大笑。

無痕立在沈未還身后，上前一步低聲道：“來的時候，地上那些人確實都死透了，而且傷口皆是小洞一般大小，穿透身體！”

沈未還臉色沉下，目光卻是饒有興趣地盯著趴在路長煙耳邊竊竊私語的言清歡，他的歡兒，到底還有多少他不知道的秘密？

其實，言清歡就算沒有用手槍斃了那十個刺客也不會死，因為那十四個刺客，皆為他手下的死士，而長青真正找的那十四人已經被他悄無聲息地毀尸滅跡了。

而這二十八條性命，僅僅是為了在長青面前演一出戲。

沈未還需要一個正當的理由下凌霜閣和言清歡在一起。

而這個理由，只能是長青親自給！他知道長青手中有一枚法寶，便是那個能夠透過千里呈現異地之景的神奇水球。

他若是貿然下山幫助言清歡必然會被長青看得一清二楚，哪怕此刻，他和無痕在這條四寂無人的石子路上靜靜看著言清歡二人，長青也在高高的山巔之上，凝神細細地盯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長青忌憚言清歡手中的怪武器，已經損失了十四位高手，他的野心不允許他繼續和言清歡二人耗費時間，他沒有再派其他人下山，因為只要言清歡手里那個不屬于這個時代所擁有的武器亮出來，除非是凌霜閣的長老水平，一般的高手，無論是劍法還是內力，都無法和那武器抵抗。

長青只能想到一個法子，讓沈未還接近言清歡，趁其不備，永除后患。

殺了言清歡，剩下一個路長煙，連反抗都別想反抗，說不定到時候還能成為他手中的一個有趣的傀儡，有助于他操控大和的國政，畢竟白境那個人自視甚高，難以徹底掌控。

對于長青安排的任務，沈未還簡直是求之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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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在二里外的懸崖邊找到了拉著一車物資的棗馬。

那棗馬六神無主地徘徊在懸崖邊，頭上的韁繩被一叢荊棘纏繞住，任它怎么拼命地撕扯也根本掙脫不開。

言清歡松了口氣，多虧了馬兒被荊棘給絆住，要不然這些珍貴的物資就要和這匹傻馬一起葬身懸崖底下了！

雖然歷經不小的風波，邱慶年等人也死了，但一日的路程卻是很快，待到日薄西山之時，言清歡終于捱到了第一處落腳點。

一間廢棄已久的小破廟。

這座廟已經很久沒有人來過了，庭院間的野草都長到一人多高，狗尾巴草迎風搖搖擺擺地晃動著身子。

言清歡對著滿室的灰塵打了好幾個噴嚏，“只能將就一個晚上了。路姐姐，廟內可有多余的禪房？”

破舊的廟簾子被人從后面撩開，路長煙從里頭探出頭來嘴里嗆了口灰，對著言清歡揮揮手，“有是有，但那幾間禪房根本不可能住人了，你過來看看就知道了。”

言清歡走了進去，正如路長煙所說，禪房門口的柴門都被風化掉半邊，墻壁斑駁灰敗，甚至還有幾個野狗刨出來的狗洞，雪山頂部呼呼的冷風從林間穿過狗洞，言清歡打了個寒顫。

比起這幾間禪房，廟堂里簡直就像天堂！

回去的時候，沈未還和無痕已經生好了火，火舌舔噬著干燥的枯枝發出噼里啪啦的爆裂聲。沈未還轉過頭看向她，眼底里跳動著橘色的火光。

雖然笑容依舊是那般清淺溫和，但言清歡怎么看都覺得，這笑容有種得逞的意味？

“今夜咱們四人只能將就著睡一起，抱團取暖。”

言清歡走過去從無痕手里接過一簇柴火，往里頭添柴，無痕遞柴的手僵硬在半空中，他半張著嘴巴，擰緊的眉頭間閃過猶豫和愧疚，在她背后站了好久，言清歡也沒有和他說一句話的打算，他才自覺地退后一步，說了聲：“我再出去找點柴火。”

路長煙是個聰明人，也道：“嗯···那個···無痕等等我，我跟你一起去！”

說著風也似地跑了出去。

少了兩個人的空氣顯得相當安靜，唯有柴火在一處低低吟唱。兩人側著身子，滿腹的千愁萬緒，卻沒有一個想先開口說出來。

院中漸漸泛起幾點螢火蟲細微的熒光，星星點點地浮在半空之中，夜幕已然降臨。山中的夜晚和城鎮里比起來寒了幾度，言清歡是個耐不住寒的人，身體本能的反應比腦子里排斥沈未還的情緒還要大，不知不覺間彎下腰，蹲在那里，隔著火光和沈未還面對面烤起火來。

這一對視，兩個人的目光就無法錯開了，言清歡忽然想了想，有些事情，一直憋在心里頭不講清楚，那是規避責任的表現，她不應該是這樣的人，往事也是時候需要理一理了！

她丟了點柴火往火里，閑談般道：“是長青派你下來接近我的？”

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她已經命令系統屏蔽四周的信號，確保長青不會透過水球聽到他們二人之間的談話。

沈未還微微一愣，沒料到言清歡竟然如此敏感地察覺到長青的野心，不過他很快就收回驚訝的表情，這位公主殿下帶給他的驚喜還少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