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勝看著這年輕男人,全身冰冷,身受重傷,雖年輕,但是長相粗獷,左臉頰上,有一道長長的舊傷疤。
他是從哪兒進來的?華勝在等著華早兒帶人來時,猛然想起了這個問題。這個山谷三面環山,另一個出口,就直通他們所居住的村落。這男人應該沒從村子里進來,因為只要有生人進入,絕對會有人注意到。更何況華巖村少有外人進出,要有,也是每個月來運貨點貨的官員。
看著這一身是傷的男人,華勝忽然隱隱感覺到一股憂慮,或許這男人的到來,會帶來什么改變。
華早兒小手握著毛筆,一筆一畫認真地揮毫。桌上滿是寫滿了歪斜字體的紙張,全都是華早兒練字的結果。雖然才剛開始習字不久,連筆都沒拿好,字也寫得歪歪斜斜的,不過華早兒非常認真地學寫字,認字,因為她知道,唯有這樣才能幫上爺爺的忙。
桌旁還坐著一個留了八字胡的中年男人,一手拿著書看著,不時移開目光瞄瞄華早兒練字的情況。
“早兒,小指不要翹起來,這樣不僅不好看,也很難握筆?!敝心昴腥顺雎曁嵝?。
“好,李師父?!比A早兒認真地點頭,再次提醒自己要改掉這個壞習慣。
李蘭謙是村里僅有的學堂師父,十數年前還曾出村莊去參加科舉,中了秀才,是華巖村內少數出了莊還有成就的人。李蘭謙曾在當地官府里當過官,不過聽說發生了些事情,他忽然辭官帶著一家老小回鄉,在華巖村里開起學堂來。
雖然他有心教村里的孩子念書認字,但這里的生活環境刻苦,許多孩子,尤其是男孩,滿十歲后就跟隨著家里的父兄一起下坑洞去采礦,根本就沒什么時間上學堂,因此李蘭謙的學堂里生意冷清,總是沒幾個學生。不過就算是這樣,這位李師父也教得挺怡然自得。
現在華早兒滿十歲了,華勝認為她雖是女孩兒家,但卻是華家唯一的繼承人,應該要念書習字,以后好繼承家業,因此將李蘭謙請來家里教華早兒念書。
華早兒又練完一張紙,原本歪七扭八的字,經過多時的練習,總算是好看多了。她得意地將練好的字拿給李蘭謙看。“李師父,這張怎么樣?”
李蘭謙露出個溫和的笑容,點頭說:“好多了。早兒真聰明,一下就學會了。”
華早兒開心地笑,紅撲撲的臉蛋上,有個可愛的酒窩?!袄顜煾?,爺爺什么時候回來?”
“我記得村長說是今天?!崩钐m謙說:“等你爺爺回來,讓他看看你練字的成果,他一定會很高興的。”
華巖村是個靠山的小村落,四周都是山脈,丘陵,少有可以耕作的土地,唯一能讓村民維持生活大計的,唯有這附近山脈里豐富的礦藏。村里的男人全都要下坑洞去采礦,所有的收獲全都由代代以來接任村長的華家管理。每兩個月,華勝會和村里幾名壯丁,一起將村里的采礦送至官府。
每回送礦產出村莊,來回需要五天的時間。對華早兒來說,五天看不到爺爺,是一件很嚴重的事情。在華早兒早熟的心思中,不僅擔憂著運送路途的平安,爺爺的身體健康,還有這兩年來,幾乎都會陪著爺爺一起運送貨物的那個人。
華早兒才十歲,雖不明白自己擔憂的是什么,但對于那個人,她隱隱有一種莫名的恐懼。只是華勝跟李蘭謙等人,似乎都相當信任他,十歲的小女孩也說不出自己心底的不安究竟是什么,只能盡量壓抑這感覺。
隱隱聽見外頭傳來人聲,華早兒聽見廚娘徐媽的大嗓門喊道:“老爺,你可回來了。唉唷,你們沒事吧?”
“爺爺回來了!”華早兒隨即一丟筆,跳下椅子,沖了出去。
“早兒,東西別亂丟呀!”李蘭謙在后邊搖頭嘆息,但華早兒瘦小的身子早就溜得不見人影。
華早兒聽說爺爺回來,也顧不得收拾東西,拔腿就往門口沖出去,果然看見爺爺一行人的身影。
“爺爺!”華早兒高興地跑上去,抱住華勝。
華勝彎腰抱起孫女,開心地笑了笑?!霸鐑?,這幾天有乖乖練字嗎?”
“有?!比A早兒猛點頭:“李師父說我進步很多,爺爺,你快來看看我練的字。”
“早兒,急什么,沒看你爺爺他們一身臟,該先換件衣服梳洗一下再說。”徐媽說,一邊不悅地看著華勝等人臟污的衣服跟臉孔。
在礦坑里工作,原本就無法保持整潔,更何況他們運送礦產,也難免會惹得一身臟,因此對于徐媽的挑剔,眾人都笑了笑。
“那么村長,我們先回去了?!边@回同華勝一起運礦的劉叔說。
“是呀,得回去換件乾凈的衣服,否則以后還進不了村長家的大門呢!”有人戲謔地笑道。
“去去去,全都給我回去,免得你們家的女人擔心?!毙鞁屢糙s起人來。
眾人被徐媽這句話逗得皆大笑起來。看每個人心情不錯的樣子,華早兒知道這回運貨的情況一定還算順利。華早兒抱著爺爺的雙腿格格笑著,一眼卻瞥見華勝的手臂上似乎纏著白色的布條。
“爺爺,你的手怎么了?”華早兒問道。
“沒什么事,不小心摔跤受了點傷。”華勝忽然斂起笑臉。
“受傷?”徐媽一聽卻怪叫起來:“讓我看看,村長。”
“沒事,只是一點皮肉傷,已經包紮好了,你別緊張?!比A勝想縮回手,卻又被徐媽抓得牢牢的。
“怎么可以?讓我看看,誰知道你自己包紮得怎么樣?!毙鞁寵z視了一下,又說:“不成不成,村長,你得讓我看看才行,我不放心?!?
華勝笑了笑:“是,只要不是你經手的事情,你都不放心。”
“知道還躲什么?”徐媽瞪了華勝一眼:“快進來,村長,我幫你看看?!?
“爺爺,你是怎么受傷的?”華早兒問。
“搬貨的時候,爺爺不小心摔了一跤?!比A勝輕描淡寫地回答。
“村長,不是我在說,你年紀也大了,別再這樣學年輕小伙子去搬貨好不好?”徐媽又開始嘮叨了起來:“這些事情就交給那些年輕人作不就得了,都一把老骨頭了,還硬撐…”
“徐媽說得好。”后頭傳來男人的聲音,讓三人紛紛回頭。
一個身形狹長的男人,穿著一身輕便的衣服,臉上掛著淡淡的笑。男人膚色黝黑,臉孔剛硬有形,說不上好看,但卻有一股渾然天成的男子氣概。他的左臉頰上,有一道深刻的疤痕。
“你們回來了?!毙鞁尯鋈蛔兞藦埬槪涞乜戳四悄腥艘谎?。
男人走過來,身后不遠處站著幾個人,沒靠近,但一邊竊竊私語,一邊用眼角偷瞄著他們。華早兒看了那幾人一眼,又趕緊別開目光,強迫自己將視線放在男人的身上。
“華老爺,徐媽說得是,你年紀大了,有些粗重工作可以不用作,交給其他人就可以了。”男人說。
“我身為村長,這種事情本來就是我該做的,否則,怎么對得起所有信任我,把事情交給我的人?”華勝說,臉上雖是溫和地笑,但眼神有些嚴厲地看著那男人。
“華老爺責任感這么重,小心累壞自己。”男人輕笑。
“別說了,劍離,你們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華勝說,一邊卻別過臉去。
“是呀,一路上砍了些盜匪,確實也累了?!笔拕﹄x說,接著有意無意地瞄了瞄身后那幾個人。
他們全都一身狼狽,華早兒注意到,有些人身上似乎也帶了些傷,不過看來沒有很嚴重。壓抑不了好奇心,華早兒問道:“蕭大哥,你們遇到盜匪了?”
“小事而已,不算什么。”蕭劍離輕笑,狀似不在意地揮了揮手。
“你們自個兒去打理一下,沒梳洗乾凈不準進飯廳,知道嗎?”徐媽嚴厲地說,她上吊的鳳眼在面對蕭劍離及其他人時,并沒有什么好感。
“是,徐媽?!笔拕﹄x皮笑肉不笑地應了聲。身后那幾個人也沒什么表情,只是以同樣鄙夷的眼神看了看華勝等人。
“對了,徐媽。”蕭劍離忽然又出聲:“這孩子,可否先請你照顧一下?”
“什么?”徐媽回頭,不解地看了看蕭劍離,接著將目光移到蕭劍離身后腰部以下的地方,才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斑@孩子是從哪里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