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士陵園是近些年建成的，建成之前，這里只是某荒村的村西的一塊荒地，橫豎插了幾塊碑罷。在這之前，添土的只有李金福一人。

李金福老了，八九十歲的人了，雖然身子還硬朗，但是這力氣活，還是很難做的。

老人決不迷信，添土也只是為了更尊重戰友們，更尊重他的排長些，二來也好看些。他也知添土決不可就近挖土，于是只道越遠越好。然而這樣一來，他每添一鍬土，就得喘兩口氣。雖說不必大動功夫，然而眼前這九個小土包，就有八個要填，通常一干就是一天。

老人無后，死了父母，就來參軍了。那時他沒有掛念的人，也深知為何他沒有掛念的人，于是參軍的決心愈加堅定了。而前些年還有與他幫忙的人：是同一排的老趙，小他幾歲，卻死在他前頭——那是前兩年的事了。這兩年只有李金福一人在干，他樂意，他每年都來，來的目的也不限于添土，有時只是看著著一塊塊土饅頭，回憶過往——前些年還有老趙一同呢。

老人摘下軍帽，斜躺在墳上，好離戰友們更親近些，不顧褲上沾滿泥土。墳周靜悄悄的，似乎能聽到他的戰友們在底下囈語。

后來，有人報上去了：這是一塊烈士陵園——在李金福眼中只是戰友的墳而已，絕非“園”。

然而這樣也好，大動工程，用水泥大理石蓋住了，立了塊碑。老人不必每年添土了。

陵園建成了，每年有孩子去參觀，都是學校來的。

老人來了，這回帶的不是鐵鍬，而是一個大的塑料袋。他摘下軍帽，坐在大理石上，硌得慌，也躺不下去。他望望周圍，看著孩子們。

小學生們是天真的，什么都不懂，老師教他們宣誓便宣誓，教他們鞠躬便鞠躬，然而一切完后，便又是吵吵鬧鬧離開，而后恢復一片平靜。

初中生便有些無知了，大多數會認認真真聽老師的話，卻又有些調皮的，在隊伍后面扮鬼臉，李金福在旁邊看著，覺得甚是刺眼。

而高中生，一批一批來，一批一批的不同，有的很端莊，而今天下午來的，便是另一些。他們來時大吵大鬧，老師教他們站好，便是歪歪扭扭，各站各的。有些聊著天，看得李金福十分頭疼。扮鬼臉，大笑的人不計其數，整個陵園都為之震悚。

他們走了，帶來了吵鬧，更是留下了一堆垃圾，他便一個一個撿。望著人都走了，他的心也乏了，撿完后，便帶上軍帽，走了。

他走得很輕，怕吵醒戰友，他嘆息了一聲，很輕，卻在石板與水泥之間回蕩，喚醒了整個墓園，震悚了整片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