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風習習，吹來草木淡淡的清香，吹散了夏日的酷暑炎熱。

一條羊腸小道，兩旁的灌木叢中野花盛開，色彩斑斕，爭奇斗艷。

身材挺拔、溫潤儒雅，一襲青衫的青壯年男子腳踏一雙布洛克鞋，步履輕緩、悠然而行。

一路走來只見他搖頭擺尾，見到不知名的花花草草隨意攀摘，見了一只翠鳥還學上兩聲鳥叫。

突然遇見一條小蛇橫在路中間，他拾起一根枯樹枝猛地躥上去，展開了轟轟烈烈地驅逐行動。

小蛇被嚇得呲哇亂叫，狼狽逃躥，在遁入灌木叢前尾巴還被狠狠地抽打了一記。

他身后是一位穿著一身藏青色衣裙的少婦。

她咬著牙，額頭冒著汗珠，背后還負著一塊畫板，正腳步蹣跚地緊跟著男子的步伐。

“阿紫！前面就是百花坪，春天里百花盛開、眾鳥齊鳴、蟄蟲出曝、狐兔麋集......”男子回憶起以前的快樂時光。

“我們曾經就在那里飲酒、寫詩、吟唱、作畫......”他沒有掉頭去看少婦一眼，只是自顧自地開心說道。

“好！真的...好......”少婦邊喘氣邊回復道。

“阿紫！你看你最近富態了許多，走幾步路都給喘上了......”男子哈哈大笑。

***

百草坪在高峰之下，地勢平坦，綠草如茵，西崖邊還有一株巨大的柏樹。

少婦放下畫板，在柏樹下墊了一塊白布，終于能坐下來休息片刻。

她體態豐盈，極易出汗，皮膚又極其白皙，陽光折射下，汗珠泛著金光映襯著如雪的肌膚煞是好看。

那面若冠玉、倜儻瀟灑的男子卻對她視如不見，踱步繞著一株黃色的野花看了又看，似乎十分迷戀。

“竟然忘了讓你背一具古琴過來，此情此景，你我怎能不臨風彈奏、高歌一曲？”男子慨嘆道。

“是我不好，應該記得帶來的。”少婦柔聲說道，她神態嫵媚，眼角眉梢風情萬種。

可惜那男子看也不看她一眼。

***

“阿紫！唱首歌吧！”男子仰臥在綠油油的草地上，閉上眼睛，雙手還在大腿外側不停拍打。

“棠梨榮春風，芰荷舒夏日。

豈或使之然，于性各有適。

芙蓉生水畔，未與蒲柳別。

一朝犯霜露，凜然見顏色。

亭亭如靜女，落落少華飾。

翠袖亦已薄，素心有馀熱。

初陽為傅粉，亦不嫌太白......”

少婦輕啟朱唇，娓娓清唱，聲音清而有質，甜而不膩。

樹蔭下的山風并不猛烈，反而有種輕柔徐緩的意味，男子的雙手逐漸停止擊打，發出了輕輕的鼾聲。

歌聲止歇，少婦看見有幾點斑駁的金色陽光灑落在男子的臉頰上，不由溫婉一笑，就開始支棱畫板、夾上宣紙、拿出畫筆，忙活起來。

很快一副青山隱隱、瀑水如帶，百花叢中一位玉樹臨風、風流瀟灑的青衫男子負手佇立石崖邊的水墨畫就在少婦的筆下完工了。

少婦看看仰臥的男子，又看看畫圖，面上眸中滿是笑意，可以看出她心中的開心快樂。

***

她猛一抬頭，突然發現不遠處的崖石邊閃出一個灰色的身影，背上好像還背著什么東西，彎腰躬身在那里也不知道干些什么。

少婦心中不由“咯噔”一聲，這百草坪一直是個郊游踏青的好去處，春天里游人如織，煞是熱鬧。但現在是炎炎夏日，游客罕至，除了他們夫妻倆，今天他們就沒有碰見別的人。

少婦越想心里越不踏實，連忙丟下畫筆，碎步走到男子身邊，蹲下身，伸出晶瑩潔白的手臂，搖晃著男子的身體。

“伯陽！伯陽！你快起來......”

“怎么了？”那男子睜開眼，雙手慵懶地豎了起來。

“那邊有個人！”少婦玉蔥般的手指指向石崖。

“有個人有什么奇怪？這里又不是我們家，別人來游玩難道也不許？”男子又閉上眼。

“伯陽！你快起來看看。”少婦雙手拉扯著他的右手臂，企圖將他拉起來，“那個人不像游客，鬼鬼祟祟地躲在石頭后面不知道做些什么？我怕他不是一個好人！”少婦的警覺性很高，而且有異于常人的第六感。

***

“看起來好像一條狗！”男子坐了起來，循著少婦手指的方向看去。

“怎么說話呢？”少婦有些不悅。

“哦！看起來應該是個乞丐。哎！這個仕女郊游、文人雅集的風雅之地竟然來了一個乞丐？湯鍋里掉進老鼠屎，真是造孽啊！”男子嘆息道。

“伯陽，你就是口無遮攔。”少婦皺眉道：“哪有乞丐跑荒山野嶺要飯的？”

“不是乞丐，就是樵夫或者采草藥的。管他做甚？阿紫再唱一曲，我還要再睡會！”男子打著哈欠，伸著懶腰，再次躺下，閉起眼睛。

少婦拿他完全沒有辦法，她看著崖石邊行蹤詭異的人影，完全沒有了唱歌作畫的心情。

男子又發出了輕輕的鼾聲，少婦搖了搖頭，一臉無奈。

她站起身，拿著絹布擦拭了一下額頭的汗珠，鼓起勇氣，邁著細碎輕盈的步伐，像一片白云一般向石崖邊飄去。

“老鄉！你好！請問你躲在石頭后面做什么呢？”少婦單刀直入問道。

“采摘蘑菇、仰望天空、觀察螞蟻、認真看書！”那衣衫襤褸、頭發雜亂、乞丐一般的漢子的嗓音竟然不難聽。

“采蘑菇？看螞蟻和天空？讀書？你竟然同時做這么多事情？”少婦驚嘆道。

***

“你是一個人嗎？怎么跑這來了？”那漢子突然問道。

“我愛人就在那邊，我可不是一個人。”少婦心里頓時“咯噔”了一下。

“這大熱天，你們夫妻倆還跑到這荒郊野外來游玩？”那漢子嘆道。

“我愛人天性喜歡游玩山水，不要說盛夏酷熱，哪怕寒冬大雪。他興致起來，說走就走，完全不管不顧！”少婦溫婉的笑容里藏著一絲無奈。

“趕緊走吧！最近這里有金錢豹出沒，大家都不敢來，你們沒看見這百草坪人影都罕見嗎？以前可不是這個樣子。”那漢子吐詞清晰，談吐也不粗俗，只是他一直盤坐在地上，手里捧著書卷，面目被遮擋住，少婦根本看不見他的樣貌。。

“什么？金錢豹？”少婦悚然驚懼，喃喃道：“怪不得！怪不得！”她剛準備撒腿小跑，突然神色一變，臉上反而露出淡淡的笑容，道：“老鄉你這是嚇唬我們吧？這里有吃人的豹子，你還能靜坐著看書？”

“豹子吃人，可不一定能吃得了我。”那漢子道。

“豹子吃人，卻吃不了你？難道你不是人？呸呸呸......”少婦忙歉聲道：“一時口快，說錯了話，絕無侮辱你的意思，請勿介意！”

“你沒看我旁邊的背簍嗎？紫藤編的，可結實了！躲在里面豹子扯不破、咬不爛，還能一路滾下山，省了許多腳力。”那漢子笑道。

“咦！”少婦側目瞄了紅色大背簍一眼，卻完全不感興趣，目光不經意間落到那卷書上，頓時發出驚嘆聲，“<乾隆壬申脂硯齋重評石頭記>？這是哪來的版本？我怎么從來沒有見過？”

“呵呵！”那漢子笑而不語。

“能不能借我翻閱一下？”少婦盯著書卷，目光炙熱。

“不能！”那漢子這次回復很干脆。

“為什么？”少婦溫聲道：“我只是翻看一下，不會耽誤很長時間。”

“書是從一個鄰居那里借來的，當時被她逼得再三承諾，保證絕不轉借他人。因此只能說聲抱歉！”那漢子道。

“什么樣的鄰居，竟然舍得借你這種臻品絕世孤本！感情不一般吧？”少婦長嘆道。

“只不過是普通鄰居，哪有什么感情不感情的。不是說‘鄰里一家親’嗎？借本書又不是件大不了的事情！再說這還是憑一盤賽螃蟹給換來的。”那漢子道。

“一盤炒雞蛋就給換這個？”少婦目中露出痛苦而又希冀的神色，“那有沒有辦法給通融一下？我一直喜歡石頭記，市面上流通的版本都精讀過。你手中這卷竟然是乾隆十七年的版本，比半部先生收藏的甲戌本還要早上兩年！......”

“沒法通融！曾經有一只石猴說過，‘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一個人總不能不要臉皮，連個猴子也不如吧？”那漢子淡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