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屋檐下的銅鈴在風中叮當作響。
喬夏盯著手機屏幕上的倒計時——00:03:21——距離直播開始還有三分多鐘,但直播間已經涌入了兩萬多人。彈幕密密麻麻地刷過:
[聽說今天要翻車?]
[坐等打臉!]
[這年頭連非遺都有人造假?]
她深吸一口氣,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外婆給她的那根湘妃竹竿。竿身上深淺不一的斑點像是一串密碼,記錄著無數個清晨與黃昏的練習。
“別理那些鍵盤俠。“易天蹲在河灘上調試無人機,鏡頭反射的陽光刺得人眼睛發疼,“你只管漂你的。“
“他們說我奶奶的功夫是雜耍。“喬夏的聲音很低,但每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易天抬頭看她,突然笑了:“那你更應該讓他們看看,什么叫真正的‘野路子’。“
喬夏沒接話。她望向河面——今天的水流比往常急,渾濁的浪花拍打著岸邊的礁石,發出沉悶的撞擊聲。這不是個適合表演的日子,但嚴松齡的《非遺協會公函》就擺在直播架旁邊,白紙黑字地寫著「請于三日內自證技藝真實性」。
倒計時歸零。
喬夏按下「開始直播」。
鏡頭里的少女一腳踏上竹竿。
這次她沒穿那件飄逸的綠衣,而是套了件皺巴巴的「鄉村振興」文化衫,褲腳還沾著早上喂雞時蹭上的谷殼。彈幕立刻炸了:
[就這?村姑擺拍吧?]
[竹漂傳承人穿文化衫?太不專業了!]
喬夏沒看屏幕。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足底——竹竿入水的瞬間,她就察覺到了異樣。水下有什么東西纏住了竿身,像是無數細密的絲線。
漁網。
有人在上游放了漁網。
竹竿猛地一沉,喬夏的膝蓋不受控制地彎了下去。直播畫面劇烈搖晃,彈幕瞬間刷爆:
[要摔了!]
[果然是假的!]
“喬夏!“易天的喊聲被風聲撕碎。
千鈞一發之際,喬夏突然騰空躍起。她的足尖在竹竿末端重重一踏,整個人如鷂子翻身,竟踩著浮出水面的漁網縱身一躍——
“啪!“
水花四濺。
她穩穩落在三米外的備用竹竿上,衣擺甚至沒沾到一滴水。
直播間陷入了詭異的寂靜。
五秒后,彈幕爆炸:
[輕功???]
[剛才那招是《水滸傳》里的浪里白跳!]
“這叫‘青萍點水’。“喬夏對著鏡頭喘氣,胸口劇烈起伏,“不是什么輕功。“
她彎腰撈起水中的漁網——尼龍繩上還掛著新鮮的魚餌,明顯是有人故意為之。
“現在,誰還想說我造假?“
沒人回答。彈幕瘋狂滾動,禮物特效炸滿屏幕。喬夏卻突然僵住了——她的余光瞥見岸邊柳樹下站著個穿中山裝的老者。老人手中的羅盤「咔」地裂了條縫。
“丫頭。“他的聲音不大,卻壓住了所有嘈雜,“你這招跟誰學的?“
直播間的標題自動更新了:#非遺協會副會長嚴松齡現場打假#
祠堂里煙霧繚繞。
嚴松齡的拐杖「咚」地戳在地磚上,震得供桌上的蠟燭一陣搖晃。“竹漂申遺時定下的十四式,你一招都沒用!“
喬夏沒說話。她的目光掃過八仙桌上攤開的視頻截圖——每一張都被紅筆圈出「違規動作」:雙腳離竿過高、轉身角度超出標準、甚至握竿的姿勢都「不符合規范」。
“您說的規范,“喬夏突然開口,“是哪一年的?“
嚴松齡瞇起眼睛。
喬夏抓起供桌上的毛筆,蘸墨揮毫——
**「1957年《民族體育志》載:黔北獨竹漂分文漂、武漂二脈。武漂者,可踏竿飛渡,竿如青萍,人似驚鴻。」**
最后一筆幾乎劃破宣紙。那是爺爺教她書法時最討厭的「殺伐氣」。
嚴松齡盯著那行字看了足足一分鐘。祠堂外傳來無人機嗡嗡聲,易天正躲在窗下偷拍。老人突然冷笑,從公文包里抽出一張泛黃的照片。
“就算你說的是真的——“他緩緩推過照片,“這個怎么解釋?“
照片上的年輕女子站在竹竿上,手中紅纓槍如蛟龍出海。背景橫幅赫然寫著「1974年全國武術匯演」。
喬夏的呼吸停滯了。
那是奶奶。
“你們喬家,“嚴松齡的聲音像刀,“根本是武術世家冒充非遺傳承人!“
深夜,外婆的煙鍋在黑暗中明明滅滅。
“你奶奶確實拿過武術冠軍。“老人吐出一口煙圈,臉上的皺紋在煙霧中顯得更深,“后來......出了些事。“
喬夏捏著那張照片,月光照亮背面褪色的鋼筆字:
**「玉竹槍挑七星后,永不得持械」**
河對岸突然亮起車燈,有人用喇叭喊話:
**「喬夏同志!央視《非遺中國》欄目組想約您明天專訪!」**
外婆的煙鍋「啪嗒」掉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