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了小貓之后，慕容宛總是以照顧小貓為由故意不聽趙青黎講書。

反復三次后，趙青黎跟父親告了狀。

父親一臉黑線地看著她，責問她為什么不認真讀書，說著說著開始道德綁架，說他平日好吃好喝養著她，只是讓她讀些書，提升一下自己，她都不肯，實在讓他失望。

雖然她臉皮厚，但也耐不住父親這樣的訓斥。

她低著頭，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她知道，無論是這一世還是上一世，無論她的心理素質多么強大，在父親面前，她永遠改不了小孩子脾氣。

父親眉頭緊鎖，囑咐趙青黎：“先生盡管責罰她，如果她再不聽，便罰她禁閉。”

禁閉！

上一世她再怎么鬧，父親都沒說過要讓她“禁閉”。

父親走后，趙青黎玩弄著手中的書卷，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大小姐，今天的任務是臨摹三張字帖。”

雖然他在努力掩飾自己得意的神情，但他的語調卻讓她聽起來很不舒服，趙青黎就像一只狐假虎威的狐貍。

然而，父親正在氣頭上，如果她再惹趙青黎，他再告訴父親，如此形成死循環，她便更不得自由了。

“我寫。”

趙青黎笑了笑，替她把毛筆蘸好墨，“請。”

看她工工整整寫了三行，他便擱下書本準備出門。

“趙青黎，你要去哪？”

他抿抿嘴，“去方便。”

她“哦”了一聲，繼續低頭寫字，他走出兩步，又不放心地叮囑道：“不許偷懶。”

“我知道！”

她當然不會偷懶，她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趙青黎方便完，回來看到她還保持著他離開時的動作，眼前的宣紙也已經換了一張。

他有些意外，心里卻很是欣慰。

然而他走到書桌前，卻發現桌上少了樣東西。

他的書不見了。

他瞥了慕容宛一眼，并沒有從她臉上發現什么異樣。

或許是他記錯了？可臨走時，他的的確確把書放在硯臺前面了。

他皺著眉頭，翻找著桌上的書，其他的都在，可唯獨那一本不在。

“你在找什么？”

慕容宛抬起頭看著他，臉上寫滿了疑惑。

他在那本書原本該待的地方比劃著，“這里應該有一本《滄海集》。”

她皺了皺眉，“你記錯了吧？這里原本就什么都沒有啊。”

他突然察覺到不對勁，輕舔了一下下唇，坐在了她旁邊。

“慕容宛。”

她心里咯噔一聲，他怎么——怎么突然喊她的全名？

她趁他不注意咽了口唾沫，裝出一副若無其事地模樣看向他：“怎么了？”

他什么都沒說，只用那雙清澈的眸子直直地看她。

他的眼眸里好像住著很多很多個小星星。

她心里一面小鹿亂撞，一面又因為自己做了對不起他的事而心虛。

很快她便敗下陣來。

他揚了揚嘴角，歪頭看著她：“把書藏哪了？”

“我沒藏！”

“沒藏？”他一手撐著下巴，認真地警告道：“小孩子不可以說謊。”

在他面前，她總能輕易露出破綻。

她支支吾吾了一陣，眼神躲閃，“真沒藏。”

“那書去哪兒了？”

“扔了。”

“扔了？”

他皺起眉頭，雖然是咬牙切齒，但語氣卻還是一貫的溫柔：“扔哪兒了？”

完全暴露后，她只能破罐子破摔，詳細地交代了自己隔著后院圍墻把書扔出去的全過程。

趙青黎深吸了一口氣，二話不說出了門，她偷瞄了他一眼，忙不迭地跟在他后面。

然而，圍墻外卻并不見書。

趙青黎回頭瞪了她一眼，“還在騙人？”

“我真的扔這兒了！可能——可能是被人撿走了——”

話音剛落，她就看到一只野狗正在樹下撕扯著一本臟兮兮的書，看上去有些眼熟，但比起趙青黎的那本要破舊得多。

那野狗將書撕扯過來，書本皮面上印著的“滄海”清晰可見。

趙青黎一臉黑線，頭也不回地就走掉了。

“哎！趙青黎！”

“先生等等我！”

他兀自走著，任憑她怎么喊，他都不理。

回到書房，趙青黎冷著臉，丟給她一本《詩經》。

“抄二十遍。”

“你公報私仇！”

他忽而靠近她，一句句的反問讓她差點窒息：“說謊不該被罰？偷懶不該被罰？不尊師重道不該被罰？”

“該罰。”

他面無表情地“嗯”了一聲，隨手拿起一卷書，不再理會她。

雖然手上的毛筆一刻也不曾停，但她的心卻不在那一句句“所謂伊人”“桃之夭夭”之上，她沒想到趙青黎會生這么大的氣，那么一張俊臉上，竟然一絲笑意也沒有。

終于，她按捺不住了，用胳膊肘輕輕碰了碰他，他卻一聲不吭地躲開了。

脾氣還挺大。

她抿抿嘴，一臉討好的模樣：“先生，我知道錯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他的注意力還是在書上，恍若未聞。

無奈之下，她一個巴掌捂住那頁書，強行讓他停下。

“我賠你一本就是了，你別生氣了好不好。”

他的唇微微動了動，猶豫了一會，他才肯看她。

“一本不夠的話，我賠你兩本，你只要別生氣就好，氣壞了身子，還得花錢治病，多劃不來，是不是？”

他的臉色終于緩和了些，“下不為例。”

她嘴角咧成月牙狀，露出兩顆小虎牙，“你不生氣啦？”

他低下頭，摸了摸書卷，“從來沒有。”

“你騙人。”

他深吸一口氣，“扯平了。”

說罷，他看了一眼慕容宛歪歪扭扭抄的書，“抄兩遍就夠了。”

嘴硬心軟，是趙青黎的代名詞。

可他越是這樣，她越是想要挑逗他。

她斂去嘴角的笑意，故意說道：“我偏要抄二十遍。”

“不許。”

“為什么？”

“若累壞了身子，大小姐又該趁機偷懶。”

她撲哧一下笑出聲來。

慕容胥曾答應慕容宛，說等微雪時，就帶她去遼山看雪。

恰逢十五，天空灰蒙蒙的，慕容胥端詳了很久，斷定今天會下雪。

“看雪？”

慕容胥點點頭，“之前爹爹答應過你，說要帶你去看雪。”

慕容宛跑到門口，仰頭瞧了瞧，皺眉回頭望著慕容胥。

“爹爹怎知今日要下雪？”

“天上彤云密布，是下雪的前兆。”

“可若是不下雪，豈不是白跑一趟？”

父親拊掌而笑，“丫頭可敢與我打賭？”

“如何不敢？”

父親心情大好，笑得臉上皺紋四起：“丫頭說說，賭什么？”

雖說她答應得爽快，但對于天象，她是一竅不通，父親既然把權力交給她，她自然要占些便宜。

“若是我贏了，爹爹便要準我出去玩，若是我輸了，我便帶爹爹出去玩。”

父親嘴里念叨著她方才說的“繞口令”，笑道：“你這丫頭，真是古靈精怪。”

“爹爹敢不敢答應？”

父親心情大好，當即一拍大腿，“就依丫頭所言！”

娘親怕她冷，令阿雯給她里里外外套了三件衣服。

穿完后，娘親捧著她的臉蛋認真端詳了一陣，又轉頭吩咐阿雯道：“把初冬做的那件白狐大氅拿來給小姐穿上。”

“娘！我穿得夠厚了！”

盧氏輕輕點了一下她的小腦殼，“現在不冷，出去可就說不準了。”

“但是——”

“乖，聽娘的話，把這件大氅穿上。”

她硬生生地被裹成了一顆粽子。

爹爹提議說要騎馬去，然而，她不會騎馬。

爹爹要和娘親共乘一匹馬，這就意味著她要和聶凌共乘一匹馬。

她若真是十四歲，與侍衛共乘一騎并無不可，可她現在是心理年齡三十歲，再怎么自我寬慰，始終覺得別扭。

這時小維拍了拍胸口，“小姐，包在我身上。”

她竟不知，這個跟了她將近十年的姑娘，竟然會騎馬。

“小維七歲的時候就會騎馬了。”

說完，小維將她扶到馬背上，自己一個箭步牽著韁繩上了馬，動作一氣呵成，如行云流水。

小維騎術極佳，馬兒也聽話，四個人騎著馬，一路吹著風到了遼山下。

小維一手緊握韁繩，一手護著慕容宛，她嘴角始終帶著淺淺的笑，耳發隨風飄動，她不像是中原姑娘，倒像是馳騁在草原上自由自在的熱血男兒。

她從沒見到這么自信的小維。

時間如果能在這一刻停止就好了。

上一世，東方云鶴囚禁她，小維知道后，不惜冒著生命危險去給攝政王下毒，可東方云鶴豈是吃素的？那盤點心還沒到他口中，他就已經察覺到不對勁，他將小維關在牢房，讓惡犬生生將她咬死。

慕容宛心口一緊，眼眶微微有些濕潤。

這一世，東方云鶴救了小維，小維或許不會再為了她去害攝政王了吧？不，這一世，她不會成為攝政王妃，她不要再讓心愛之人陷入困境。

“丫頭輸了。”

父親的話將她的思緒拉了回來，她才恍然發現發梢上已經落了幾片晶亮的雪花。

她還來不及看清雪花的形狀，雪花就已經融化的無影無蹤。

小維的下巴抵著她的腦袋，柔聲說道：“小姐如果冷，我便勒馬，讓小姐坐在我身后。”

“可是那樣就不能第一時間看到風景了。”

小維將身子壓低了些，她們兩個的距離變得更近了。

“這樣小姐會不會暖一些？”

她乖巧地點點頭，如果她能成為厲害的大將軍，那小維一定是她最忠誠的副將。

可惜，她的將軍夢，只能是夢。

父親勒馬后，將馬拴在樹旁，小維見狀，也拉緊了韁繩，停了下來。

雪花已經從鹽粒子變成鵝毛了。

她伸手去接，落到手上的卻只有晶瑩的一滴水，涼意在她手心暈開，酥酥癢癢的。

娘親依偎著父親，目光卻落在她身上。

“宛兒以后想嫁什么樣的男兒？”

同樣的話，娘親在上一世也曾問過她，那時她昂著頭，得意洋洋地對娘親說，若要嫁，定要嫁給這世上最驍勇的男兒。

娘親聽到后，掩面而笑，打趣道：“鎮北大將軍夠不夠驍勇？”

“要比鎮北大將軍還要驍勇。”

后來她就嫁給了東方云鶴，他確實是個比鎮北大將軍還要驍勇的男兒，但他心狠手辣，不守承諾，也并不愛她。

她垂下眸子，回道：“宛兒不想嫁人，宛兒想一輩子陪在爹爹和娘親身邊。”

娘親眼眸溫柔似水，“爹爹和娘親也不舍得宛兒嫁人。”

說完，娘親微微嘆了口氣，低著聲音自言自語似地接著說道：“可娘親和爹爹也不能護你一輩子。”

父親嗔怪道：“宛兒年紀還小，婚嫁還早，何必杞人憂天？”

盧氏抿抿嘴，輕撫著父親的披風，“老爺說得是。”

慕容宛咽了口唾沫，婚嫁雖然不急，但她也需要早早考慮，不然真等到那天生米煮成熟飯，想再改變也是不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