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個好人，但他做的事很危險，你最好不要和他扯上關系。”范博擺了擺手，并沒有再說什么，“好了，你走吧。”

諾蘭也沒有多問，這兩人的關系比他想象中更為復雜。初來這個世界，自己應該盡量避免被卷入麻煩中。

諾蘭對目前的現狀還算滿意，雖然不清楚哈維和范博兩人為何對自己這么友好，但能找到一份比較正式的工作，意味著自己在這個世界生活的第一步已經邁出。

除了外賣工作外，諾蘭還打算回家研究一下自己的“老本行”——超夢的制作方法，這是他除了腦機程序外最感興趣的東西。

乘坐電梯一路向下，諾蘭發現各層樓道的燈都已經熄滅，整座公寓陷入一片漆黑，無邊的黑暗像是吞噬一切的深淵，散發著幽邃的壓抑氣氛。

電梯終于抵達了地下五層，諾蘭拉開鐵絲網，走出了轎廂。他打開手機的手電筒功能，沿著廊道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

諾蘭的房間距離電梯出口并不遠，他很快就來到了房間門口。那臺懸掛在天花板上的電視機早已關機，先前圍聚在一塊兒的那群人也不見了蹤影。

諾蘭松了口氣，那個名叫巴頓的男子既然與身體原主人交換了身份卡，兩人的關系多半非常密切。自己在對原主人生活并不了解的情況下，若是和巴頓接觸過多，很容易引起懷疑，此刻沒碰上他算是萬幸了。

諾蘭推開房門，回到了屬于自己的小屋內。不得不說，家這種東西確實能給人帶來安全感，即使是這么小臟破的空間，也讓諾蘭感受到了一絲慰藉。

“好，先試試超夢的制作吧。”

諾蘭強忍著身體的疲憊走進衛生間，從浴缸邊將那副超夢眼鏡以及配套的數據線拿了起來，然后走到了電腦前。

在那個灰色論壇的“超夢達人匯”板塊，諾蘭大致了解了超夢的制作方法。

超夢的制作方法出乎意料的簡單，只需要戴上超夢眼鏡，將腦機與電腦之類的處理器連接起來，通過特殊的記憶提取軟件，就能快速制作出一部超夢的雛形。

但是，讓諾蘭感到頭疼的是，超夢的基本制作邏輯，是將人的記憶通過腦機的再編碼功能提取出來，轉化成供他們體驗的仿真夢境。

但諾蘭作為一個穿越者，與這個世界有關的記憶只有短短一晚，也就是說，從他腦子里提取出來的超夢，極有可能是前世的記憶。

“姑且先嘗試一下吧，即使超夢內容跟這個世界差別很大，只要不發布到網上就沒事。”諾蘭還是打算試一試，萬一提取出來的是原主人的記憶呢？

諾蘭戴上了超夢眼鏡，將數據線插入自己的脖頸上，生澀的連接感讓他的反應都遲緩了幾分，他的潛意識仍未適應這種身體與機械的連線。

諾蘭坐在電腦桌前，用鼠標點開桌面上那個名為“制夢工廠”的軟件，一只巨大的紫色眼睛從屏幕的中心睜開，緊接著，電腦屏幕迅速被一個黑色的界面覆蓋。

制夢工廠是由一家叫做“虛數互娛”的大型企業研發的超夢制作軟件，虛數互娛的總部位于楓城東南角的海濱區但其業務范圍遍布楓城，在各區域都設立了支部。

制夢工廠作為虛數互娛的頭部產品，幾乎占據了超夢制作軟件三分之一的市場份額，而它成功的秘訣就在于——免費。

這也是這具身體的原主人選擇這款軟件的原因，制夢工廠免費為用戶提供超夢的提取服務。作為交換，用戶需要在每次使用軟件前觀看一段時間的廣告。

當然，制夢工廠的免費服務內容有限，其提取出來的超夢無法進行編輯，而且內容都相當粗糙。如果想要做出更加精良的超夢，就需要購買它的各種增值服務。

“身體原主人那些幾乎沒有故事性的超低畫質超夢，應該就是這么弄出來的吧。”諾蘭有些感慨，免費服務到哪兒都是最坑人的。

從口袋里拿出一瓶藥，這瓶藥也是他從浴缸邊拿的。

諾蘭一開始以為這是某種毒品，原主人是因為吸食過量毒品而死亡的。但逛過論壇后他才知道，這就是一瓶普通的安眠藥。

制作超夢的前提條件是必須處于睡眠狀態，而安眠藥則可以避免人在提取記憶的過程中提前蘇醒。

若是在提取記憶環節提前蘇醒，大腦的自我保護機制會和腦機的指令發生嚴重沖突，輕則腦機過載，重則大腦和腦機全都燒毀。

諾蘭倒出兩粒安眠藥，一口將他們吞下，靜靜等待著藥效的發作。

安眠藥很快開始起效，諾蘭的眼皮逐漸開始耷拉下來，他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還沒等他找到最舒適的姿勢，黑暗便將他的意識籠罩。

“歡迎使用制夢工廠，檢測到用戶已進入深度睡眠模式，超夢錄制開啟。”

這種狀態與平常的睡眠有很大的區別，諾蘭感覺自己身處一片混沌中，四周皆是涌動的黑色云霧。他無法感覺到身體的存在，似乎此刻的他已經化成了某種沒有軀殼的靈魂，在虛無的意識海洋中來回飄蕩。

諾蘭此刻非常清醒，清醒地知道自己正在睡覺，并且準備提取記憶制作超夢。

但清醒歸清醒，夢呢？

“未檢測到用戶的回憶信號。”

回憶信號？

諾蘭大致明白了，他此刻身處的這個空間，大概類似播放電影前的選片室，程序只有檢測到用戶試圖回憶某段記憶的信號，才能進入夢境，開始真正的超夢錄制。

諾蘭也不知道該回憶些什么，索性放空大腦，任憑思緒在各種記憶片段間來回穿梭。他感到身邊的黑暗逐漸開始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某種沉入水中的漂浮感。

諾蘭的意識逐漸融入周圍的水中，化作細小的分子，他的感官開始擴散，如蛛網般向著四面八方伸展。

諾蘭仍然感覺不到自己的實體，但他的感官已經遍布這片空間的每一個角落。忽然，他感覺到空間的中心出現了一張白紙。

以那張白紙作為原點，無數的線條飛舞著躍出紙面，在下落的過程中勾勒出一張桌子的輪廓。接著，線條開始沿著桌腿向四處延伸，快速地構建起一個房間的框架結構。

線條的排列組合告一段落，白紙再次變成新的起點，無數的色塊從白紙上綻開，飛濺到房間的每個角落，將原本簡陋的線條房間暈染成了真正的現實。

當諾蘭回過神來時，他已經化作實體，站在了房間里。他的左右手邊各有一扇開著的門，門上有一盞滅掉的燈。

而在他面前，一名戴著眼鏡，穿著白色大衣的老人正坐在桌子邊，手中拿著那張白紙。

“這里是哪里？”諾蘭能夠肯定，自己前世從未見過這名陌生老人，“莫非我正在經歷這具身體原本的記憶？”

“諾蘭，今天是每周一次的精神鑒定時間，你準備好了嗎？”老人抬起頭，緩緩地說道。

“準備好了……”雖然現在的情況不太對勁，諾蘭認為最好順勢而為。

“很好，請認真回答我的問題，這將決定你接下來的治療方案。”

“好的。”

老者的視線重新回到了那張空無一物的白紙上，他似乎是在念上面的文字：“你認為自己是否已經死去？”

這個古怪的問題讓諾蘭的臉色變得凝重起來，目前的局面很像是在對精神病患者進行檢查，老人身上的白大褂更是為他的猜想增添了幾分可信度。

“這具身體的原主人，曾經是住在精神病院里的患者？”諾蘭心中想道。

“我一直活著，從未死去。”諾蘭回答道。

“下一個問題。”老者用不緊不慢的語氣繼續問道，“你認為這個世界上有幾個你？”

“……一個。”諾蘭完全搞不懂這些問題的含義，只能按照自己的認知去回答。

“最后一個問題。”

老人將白紙放回桌面，他摘下眼鏡，用蒼老但矍鑠的雙眼緊緊盯著諾蘭：

“你是第幾個諾蘭？”

不知為何，諾蘭的心臟驟然收縮，渾身的血液都開始沸騰，他甚至控制不住地開始打顫。

“冷靜！冷靜！這是身體原主人的記憶！所有的身體反應都是他的，不是我的！”諾蘭在腦海中反復提醒著自己，“這些問題的答案很簡單！不要被身體反應帶偏了！我是正常人！”

“我是第二個諾蘭。”

話音剛落，諾蘭心頭大驚，自己想說的明明不是這句話，但一說出口就變了樣。

老人嘆了口氣，從胸口的口袋中掏出一支筆，在白紙上畫了一個大大的叉。

“75號病人未通過精神鑒定，送回二級病房。”他淡淡地說道。

諾蘭聽到一聲鈴響，右手邊那扇門上的燈亮起了黃光，他看了看白衣老人，老人的身體已經完全靜止，就像是一臺斷了電的機器人。

“如果走去另一扇門會怎么樣？”諾蘭心中想道，但他的雙腳卻不受控制地向右邊那扇門走去。

“這只是夢而已，不要害怕。”這種無法操控身體的情況還是讓諾蘭有些緊張，但他此時也只能硬著頭皮向前走。

諾蘭推開半掩著的房門，房間內的景象并沒有出乎他的預料，果然是他蘇醒時所處的那間小公寓，各種擺飾和物件都和他印象中的差不多。

在踏入房門的最后一刻，諾蘭發現限制自己行動的無形束縛松動了幾分，他用力扭動脖子，轉頭看向對面那扇同樣虛掩著的房門。

剎那的瞥視后，諾蘭的瞳孔收縮到了極限，他從門縫中看到了一把吉他，還有一張鋪著藍色條紋被子的單人床。

諾蘭的身體再度失去控制，只能看著自己伸出手將門關上。隨著砰的一聲響，他重新來到了這間熟悉的昏暗小屋。

“剛才那個房間，跟我前世租住的公寓幾乎一模一樣！”諾蘭難以抑制內心的震驚，“那把磕破了邊角的吉他，絕對是我的！床上的被子上還有我之前喝酒嘔吐的痕跡！”

所謂的精神鑒定，莫非是通向不同記憶的選擇機制？如果剛才自己的回答有所不同，是不是就能進入另一個屬于前世的記憶房間了？

諾蘭并不知道問題的答案，但他必須重新審視穿越這件事。從一個世界穿越到另一個世界，他似乎并沒有徹底取代身體的原主人，至少這具身體仍保留有過去的記憶，這說不定會對他造成不好的影響。

“我已經來到了原主人的記憶房間，然后呢？”

不需要諾蘭費心，他的身體已經自己動了起來。

“滾出我的身體。”諾蘭的聲音變得喑啞恐怖。

“滾出我的身體啊啊啊啊啊啊！！！”

諾蘭開始癲狂地吼叫道，他感覺自己的精神被強行撕扯成了兩半，一半掌控著身體，一半掌控著思維，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在不斷地掙扎吼叫，用手拼命地錘擊著腦袋。

劇烈的痛楚如數傳遞到諾蘭的大腦中，他卻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隨著嘶吼聲愈發高漲，他的肢體行為也變得更加殘暴，幾乎用盡一切的法瘋狂地自殘著。

諾蘭用指甲一下下地撕扯自己的臉，俊俏的臉很快變得血肉模糊，他跌跌撞撞地沖進衛生間，一路上還多次用頭猛撞墻壁，額頭上頓時血流如注。

諾蘭來到洗手臺前，充血的雙眼死死盯著眼前的鏡子，他張開嘴，露出已經咬的滲血的牙齒，猙獰地低吼道：

“你沒法取代我的，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我。”

“我是，第一個諾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