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這么夸張吧,你這邊也只是地下公寓的出入口之一而已。”哈維對范博的話不以為意,他扭頭看向諾蘭手中的塑料袋,“點了什么外賣?讓我看看。”
諾蘭打開塑料袋,從里面取出了一個用油紙包著的漢堡,一小盒炸雞塊以及一罐黑色的碳酸飲料,套餐內容倒是和前世的漢堡套餐差不多。
哈維拆開漢堡的包裝,瞇著眼看了一會兒,對諾蘭說道:“你還在長身體階段,吃這個對身體發育不好,盡量少吃。”
“難道這里面的雞肉都是打了激素,三頭六臂的生化雞?”諾蘭想起了前世某快餐企業的都市養殖傳說。
“你知道的還挺多啊,不過,你說的已經是比較好的肉質來源了,畢竟三頭六臂的雞至少也算是雞。”哈維將漢堡上下的面包片翻開,露出里面的肉排,“像這種形狀規則的肉排,一般是在培養皿中用各種動物的細胞快速增殖出來的。”
雖然還沒開始吃這些食物,但諾蘭聽完后半句話,已經產生了想要嘔吐的感覺。
范博拿起那罐黑色碳酸飲料,掀開上面的易拉蓋,用鼻子聞了兩下,冷冷地說道:“這飲料倒是能喝,就是喝多了容易上癮,里面摻了不少成癮的東西。”
諾蘭冷汗都冒出來了,自己只是隨便點了個外賣,沒想到凈是些離譜的東西,如果沒有這兩人,自己現在多半已經吃起來了。
“你長得這么瘦弱,以前多半也沒少吃這種東西。”哈維隨手將漢堡丟到一旁,“范老板,給他來份鹵肉飯吧。”
“你給錢?”范博沒好氣地說道。
“別這么小氣,他現在也算是你的員工了,來份員工餐有什么不好的。”哈維笑嘻嘻地說道,“況且我聽說后廚經常圍著一群流浪漢,也不知道那里有什么好吃的。”
“小點聲……知道這事兒的人不能太多……”范博小聲說道,有些不情愿地從抽屜里抓出一張木牌,向著后廚一丟,“一份鹵肉飯!”
此時已經臨近零點,路上的行人開始變少,但不遠處的另一條街道逐漸開始喧嘩起來。
“歌舞伎街熱鬧起來了。”范博的表情似乎是在心疼那碗白送的鹵肉飯,“這些游客的路線永遠不會變,先在這里吃夜宵,然后去那邊享樂。”
“畢竟‘普通市民’的娛樂活動只有這么幾項。”哈維這次倒是沒有唱反調。
諾蘭看著眼前兩名老友有一句沒一句的嘮嗑,感到有些尷尬,卻又不知道怎么加入他們的話題,只能偷偷打開腦機的藍牙功能,開始用手機沖浪。
不得不說,雖然自己搭載的這臺腦機功能匱乏,也遠比前世用手機或電腦沖浪方便多了。但是諾蘭有一點始終想不明白,這里幾乎人人有手機,腦機作為更高端的科技,卻絲毫沒有代替手機功能的意思,刷個論壇還得用藍牙功能連接手機才行。
諾蘭比較在意自己那個深藍色的離線程序,于是在論壇上翻找了很多帖子,試圖找到類似的腦機程序。不出他所料的是,這個世界根本不存在能快速識別他人程序的腦機程序。
至于特種程序,諾蘭倒是找到了不少資料,也解答了他對于腦機和手機關系的疑惑:
這個世界的腦機,并不是單純被植入人體后腦的計算機,而更傾向于一種仿生的人體器官。換句話來說,就是大腦型義體。
腦機的基礎功能,是整合并增幅人的大腦活動,讓使用者能夠更好地操縱身體的各個部分。往小了說,它可以讓服務員端盤子的手穩若磐石;往大了說,它甚至能通過對體內激素和肌肉的控制,讓一個瘦弱的人在短時間內搬起兩三倍體重的重物。
人們生活中常用的腦機程序,被稱為工具程序。例如,會計等腦力職業會安裝名為“計算器”的工具程序,提高他們對數字的敏感度、記憶力以及計算能力;搬運工等體力職業會安裝“jeep”“健力王”等工具程序,提高肌肉的控制力和爆發力。
但是,工具程序只能對人體原本的功能進行小范圍增幅,并不能使人獲得“知識”或“技能”。
因此,企業推出了特種程序。通過搭載特種程序,使用者能夠直接掌握從未學習過的知識和技能,在腦機超高精度的輔助下,使人輕松實現從凡人到超人的飛越。
特種程序根據功能強弱可以分為五階,每一階都會以某個職業或意象為名。哈維搭載的一階程序——醫師便是醫生這個職業必備的特種程序。
在搭載了醫師程序后,不僅能夠快速習得大部分的醫學理論知識,還能靈活地操控各種醫療義體,比如哈維之前使用的義體左臂,不僅能儲存各種醫療藥劑,還能通過腦機的輔助高效地進行現場調配。
可以說,這個世界的特種程序是為各種義體改造量身定制的,人類想要駕馭原始身體之外的“器官”,就必須讓自己的大腦接納這些“器官”,而搭載了特種程序的腦機,就成為了人體與科技融合的橋梁。
隨著對特種程序了解的深入,諾蘭大概摸清了這個世界的社會運行體制。
巨型企業掌控著最尖端的核心科技,通過各種選拔機制篩選人才,賦予合格的人以特種崗位,再用專門的義體改造和特種程序為他們打上公司的烙印,從而筑起堅不可摧的階級高墻。
由于高端知識、技術全都被企業壟斷,整個社會的階級被不斷割裂,分化成了涇渭分明的兩極。極少部分擁有權柄的人,把持著絕大部分的社會資源,這與諾蘭想象中的賽博朋克世界如出一轍。
“如果深藍色程序真的能夠解碼并復制他人的特種程序,那我根本沒必要向哈維醫生提出有關特種程序的問題。”諾蘭發現自己遇事還是不夠冷靜,“不過來自地下公寓的身份,似乎能解釋我對常識的缺乏,至少這兩人都認為這種情況很合理。”
諾蘭決定找機會再一次進入斷網狀態,好好了解深藍色程序的功能。但這又讓他犯了難,因為在這座城市,似乎已經實現了網絡信號的全覆蓋,除非再被網絡阻斷器罩進去一次,他根本沒機會讓自己斷網。
一名店員從后廚走出,給諾蘭端上了一碗熱騰騰的鹵肉飯,還有一碗淡黃色的清湯。撲鼻的肉香味一下激發了諾蘭的食欲,他這才意識到自己餓了很久了。
“吃吧,你看起來已經餓的不行了。”哈維笑著說道,“吃飯的時候,我順便問你點事兒。”
諾蘭點了點頭,拿起筷子和碗開始大口地扒飯,香濃的鹵肉醬汁配上鮮嫩的肉粒,讓他一時間以為自己回到了前世的世界。
“諾蘭,事先說明,我并沒有惡意,接下來的問題,希望你可以誠實地回答我。”哈維的表情逐漸變得認真起來。
諾蘭握著筷子的手停頓了一下,雖然表情依然平靜,但他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幾分。
“在陷入阻斷帶的那段時間里,你有什么感覺?”
“除了不能聯網外,我似乎沒有任何異常反應,并且很順利地走出了阻斷帶,難道正常人斷網后的反應不是這樣的?”諾蘭快速地思考著。
但哈維既然問出了這個問題,說明他已經注意到了諾蘭的反常之處,在這個問題上撒謊并沒有意義,所以諾蘭決定實話實說。
“我當時感覺世界變成了黑白色,腦機的大部分功能也因為斷網而失效。在聽到有人提醒我離開那片區域后,我就趕緊跑了出去。跑出灰色地帶后,一切就恢復正常了。”諾蘭老實地回答道。
“你在阻斷帶內可以自由行動?”一旁的范博表情也變得微妙起來。
“呃,我也不清楚是什么原因,但當時我的身體確實沒什么異樣。”諾蘭心想,自己今晚露出的馬腳真是夠多了,如果他沒有主動找哈維搭話,估計也不會被問到這個問題。
“由于腦機和人體緊密連接在一起,相當于人的第二大腦。因此,一旦斷網,大部分人會陷入暫時的癱瘓,這段癱瘓期的長短,取決于大腦需要花多久適應沒有腦機輔助的環境。”哈維沉思道,“一般人會癱瘓五到十分鐘,而我展開阻斷帶的時間不到三分鐘,你卻能從里面走出來。”
“你正在做的實驗,不會是人體實驗吧……”諾蘭有些懷疑地問道。
“我找你當學徒工,確實有這方面的考慮。”哈維笑著說,“放心,像你這樣的人雖然少,但并不是沒有,不用擔心被抓去做人體實驗。”
范博接話道:“能夠不受阻斷帶影響的有兩種人,一種是像哈維那樣搭載了特種程序的人,他們甚至可以在沒有網絡的荒野上行動;另一種是……腦機裝的不太好的人,他們接受網絡信號的能力比較差,換句話說,就是比一般人的反應更遲鈍、更笨一些。”
由于腦機接觸不良導致的賽博弱智?諾蘭終于明白哈維為什么對他這么溫柔耐心,他發現范博此刻的眼神也變得憐憫起來,充滿了對殘障人士的關懷。
“我覺得我的智力還算正常……”諾蘭有些沮喪地說道。
“也許你的腦機裝的不算太歪。”范博嘆了口氣,“但你這輩子多半和腦機參與度高的工作無緣了,腦機和人體契合度太低,別說特種程序,連工具程序都裝不了。”
“不過,我的實驗就缺你這樣反應遲鈍的……人才,如果你覺得送外賣太累的話,也可以來我診所上班,我向你保證,絕對不累。”哈維很誠懇地對諾蘭說道。
“謝謝你的邀請,哈維醫生,但我覺得我更適合送外賣。”諾蘭再次婉拒哈維,他現在已經能肯定,哈維所謂的實驗,危險系數絕對不低。
“好吧,如果你想通了,可以隨時聯系我。”哈維的語氣里充滿了惋惜。
諾蘭此時的心情其實并不沮喪,腦機是否裝歪不重要,自己能夠在斷網狀態下自由行動,多半是那個深藍色程序在起作用。一個擁有超強分析功能的程序,能夠幫他免除斷網帶來的肢體癱瘓癥狀,并不奇怪。
當然,諾蘭絕不會將深藍色程序的事告訴眼前的兩人,相反,自己目前這副賽博弱智的表象是相當實用的偽裝,既可以解釋自己缺乏常識的事實,也可以掩蓋自己能在斷網狀態下行動的真相。
“你下次啟動網絡阻斷的時候,還是得注意身邊是否有人。”范博用手指了指哈維,“醫療協會給你們配備阻斷器,不是讓你們像警察和部隊的人那樣亂用的。”
“知道了,我下次會小心的。”哈維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我們都明白斷網的危險,所以,不要隨便用那個東西了。”范博的眼神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痛苦。
“無論是百米地下,還是千米高空,都屬于城內網絡的覆蓋范圍。”哈維低下頭,金色的頭發遮住了他的表情,“可在城市之外,人類根本無處生存。”
三人陷入了沉默,范博和哈維都沉浸在某種低落的情緒中,諾蘭也只能安靜地等在一旁。
“因為斷網會陷入癱瘓,所以人類的行動范圍被限制在了城市里?”諾蘭感到無比的荒謬,“那為什么又要在每個人的后腦都植入腦機?為了那一點人體機能的提升,把自己變成拴在電源旁邊的囚徒,真的值得嗎?”
“時候不早了,我該打烊了,你們也趕緊回去吧。”范博打破了沉默,站起身開始吆喝店員打掃衛生,諾蘭還沒吃完的鹵肉飯也被一名女性店員收走了。
哈維用雙手拍了拍臉,重新抖擻起精神。他站起身走到店門口,朝兩人揮了揮手,很快消失在道路的拐角處。
“小子,以后少跟哈維接觸。”
諾蘭正要從店的側面走進電梯,身后傳來范博粗獷的嗓音,他扭頭疑惑地看著范博。
“他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范博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