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吧，這幫保險公司的人就是這么操作的！我上次親眼看見他們等人死了再把手機偷走，信用幣又回到這幫家伙手里了！”

那個起哄的聲音在人群的各個角落若隱若現，讓人無法找到他的行蹤。圍觀的人們逐漸開始騷動起來，一名正在直播的男子對著手機唾沫橫飛地講解著現場的情況，時不時地感謝來自網友的打賞。

諾蘭逐漸感到不對勁，，那些圍觀的人雖然個個義憤填膺，但翻來覆去也就是那幾句辱罵公司狗的話，過了這么久，甚至都沒有人幫忙叫救護車。那個躺在地上吐著鮮血的男子儼然成為了這場車禍的背景板，根本沒人在乎他的死活。

“這里的救護車電話是多少來著……”諾蘭并不想當伸張正義的出頭鳥，但幫忙叫一輛救護車的舉手之勞他還是愿意做的。

諾蘭用力往人堆里擠了擠，讓自己握著手機的動作不那么顯眼，很快，他在那個灰色論壇里找到了楓城的急救熱線號碼。急救服務分為公共服務和私人服務，分別由楓城的衛生局以及各大醫藥企業提供，兩者均有救護車接送業務，但收費差異較大。

“您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請稍后再撥。”

有些耳熟的機械提示音傳來，諾蘭嘆了口氣，灰色論壇上說的沒錯，公共急救熱線常年處于占線狀態，甚至有網友偷拍過楓城公共醫院的接線臺，那里根本就沒人值班，自然就不會有人接聽急救電話。

諾蘭只好撥通了一家名為“艾伯坦醫療”的私人急救熱線，電話很快就接通了，一個甜美的女聲從電話那頭響起：

“您好，這里是艾伯坦醫療在線，請問有什么可以幫到您的嗎？”

“我這邊發生了一起車禍，你們現在可以派救護車過來嗎，就在盤家街的出口處。”諾蘭小聲說道。

“沒問題，先生，救護車隨時可以出發，本次救助的基礎費用為五千信用幣，我現在就為您開啟付款通道。”

諾蘭一愣，連忙說道：“稍等一下，我其實是幫別人叫的救護車，可以事后讓被救助的人付款嗎？”

“不好意思，先生，根據公司交易法規定，醫療類合同必須在客戶預付費用后，企業才能提供服務。”女聲的語氣中透露著一絲歉意，“如果您無法支付基礎費用，我們是不能派出救護車的。”

“就不能……通融一下？我的這位朋友剛獲得了一筆賠款，但他現在暫時失去了意識，沒法預付費用，但我保證他有足夠的付款能力。”諾蘭沒想到不付錢根本叫不到救護車，幫人墊付費用這種事他也不敢隨便去做，更何況自己手頭根本拿不出五千信用幣。

“先生，您也可以為您的朋友墊付費用，請放心，無論是誰撥打急救熱線，艾伯坦醫療都會提供最優質的醫療服務，救護車會在您付款的十分鐘內到達指定地點。”女聲仍然溫婉平靜，但那條最基本的交易規則似乎絕無變通可能。

“好吧……謝謝。”諾蘭猶豫了片刻，還是掛斷了電話。他第一次如此強烈地感受到身處這個世界的無力感，在這里，沒有錢就什么都做不到。

那名負責檢查倒地男子傷勢的創傷小隊隊員站起身，即使知道男子的傷勢非常嚴重，也絲毫沒有對其進行救治的打算，這一舉動再次引發了人群的憤慨，人墻組成的包圍圈開始收縮，似乎想要將這位冷酷的武裝分子生吞活剝。但隨著隊員抬起手中的步槍，人們立刻停下了前進的腳步，重新開始用言語對他進行抨擊。

這時，人群又開始出現騷動，一道人影奮力地推開人潮，從諾蘭身邊擠了出去，快步沖到倒地男子身旁，開始檢查他的傷口。這名男子有著一頭金色的短發，穿著一身格子襯衫，容貌非常的年輕。

創傷小隊隊員迅速舉起步槍，瞄準了那名不知身份的男子，厲聲呵斥道：“你是誰！非法行醫是要被定罪的！”

男子抬起頭，冷冷地說道：“我的名字是威廉·哈維，由楓城醫療協會認證的正式醫師，現在正在對發生車禍的傷患進行急救，你有什么意見嗎？”

“創傷小隊擁有檢查行醫資格的特別審查權，拿出你的醫師資格證！”創傷小隊隊員仍然端著步槍。

名為哈維的男子無奈地嘆了口氣，從懷中掏出一張磁卡，在隊員面前晃了晃。黑色面罩遮蓋了創傷小隊隊員的大半張臉，讓人無法看清他的表情，在注視了磁卡幾秒后，他放下了槍，對哈維點了點頭。

哈維俯下身，用手撐開倒地男子的眼皮，發現瞳孔還沒有渙散，微微松了口氣。他挽起左手的袖子，露出自己健碩的手臂，幾條細微的黑色線條從手腕皮膚處顯現，緊接著，他的左前臂如盒子般向兩側打開，一排針劑管從手臂內部彈出。

哈維挑選了一支黃色的針劑，將其打入了倒地男子的手部動脈中，在注射過程中，他的雙眼不斷閃動著綠色的光芒，快速檢查著男子所受的外傷。

“這就是真正的義體改造嗎，居然把整條手臂替換成了藥劑臺……”諾蘭驚訝地看著哈維的急救動作，這是他第一次看到義體展開后的樣子，盡管早有心理準備，但整條手臂裂開后彈出針劑管的場面對諾蘭的認知還是造成了巨大沖擊。

“兄弟，堅持住，我剛給你打了腎上腺素，救護車馬上就來。”哈維對男子重傷的軀體進行了簡單的處理，但很多傷口只能在手術臺上縫合修補，他在現場能做的事并不多。

哈維的視線轉移到了男子身下的血泊上，不得不說，這種出血量，正常人可能當場就死亡了，男子至今仍活著可謂是個奇跡。

哈維抬起右手，右手食指的前端彈出了一根細針，他將細針探入血泊中，采集了一些血液樣本，在腦機的輔助下，他很快獲取了血液中的基本成分。

突然，哈維的神色一變，大聲喊道：“離這里遠點！他身上有網絡病毒！”

網絡病毒？

哈維從懷中掏出一個黑色的圓柱形儀器，用力插在地面上，三根支架迅速從圓柱內彈出，將圓柱牢牢固定在地面上。圓柱的頂部咔的一下分裂開來，變成八片大小均勻的黑條，無數道詭異的灰光從黑條中心飛射而出，將哈維和地上的男子包圍在其中。

諾蘭遠沒有身后的人群反應迅速，在所有人都張皇向后逃跑的時候，他還完全沒反應過來，被鋪天蓋地的灰光籠罩了進去。

這世界上的光芒顏色千千萬萬，但灰色的光完全超出了諾蘭的想象，他從未想過漆黑的夜色能被灰色覆蓋，在被灰光包圍后，眼前的一切都變成了灰白色，如同置身于黑白電影之中，不存在黑與白之外的任何色彩。

“警告！網絡連接中斷！請盡快返回服務區！”

一連串的紅色警告在腦機視野中跳出，成為了諾蘭眼中唯一的另類色彩，由于他用手機打開了太多頁面，網絡連接失敗的彈窗幾乎擋滿了他的全部視線。

諾蘭好不容易用他生疏的腦機操控技術將所有警告窗口關閉，暈頭轉向地打算退出這片詭異的灰色地帶，他的腦海里忽然閃過一個念頭。

“網絡病毒……通過網絡傳播的病毒？那個黑色圓柱難道是某種信號干擾裝置，用來防止網絡病毒傳播？可人身體里為什么會有網絡病毒？”

諾蘭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還蹲在地上進行搶救的醫師，驚鴻一瞥之下，他的瞳孔驟然收縮。

一個完全陌生的深藍色對話框浮現在他的腦機視野中，對話框里的內容更是讓他心跳迅速加快。

【身份卡編碼：554376□□□□□□□□1059】

【已搭載特種程序：一階·醫師】

【已搭載子程序：藥劑調配學、麻醉學、病毒分析學】

【運行中程序：醫師（麻醉學、病毒分析學）】

【檢測到數據庫尚未收錄醫師程序，正在進行數據解碼，當前進度2%】

“什么程序斷網了還能用！？”諾蘭在心中大喊道，而且這程序不僅能把別人的身份卡編碼解析出來，還能識別腦機里搭載的……特種程序，甚至還自動對程序開始解碼了？

哈維并沒有注意到身后還有個沒撤出灰色地帶的人，將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為傷者止血以及分析網絡病毒上。他的額頭上滿是冷汗，根據他在大學內所學的知識，網絡病毒一旦在城市內傳播開來，后果不堪設想。但是他很少使用病毒分析學這個子程序，到現在都沒搞清楚傷者身上的網絡病毒是什么種類。

“喂！小子，快從那個圈子里出來！斷網會對腦機有很大損害的！”外圍的人群里有人大聲提醒諾蘭道。

“走還是留？”諾蘭的心臟砰砰直跳，這個灰色地帶的半徑大約有三米，稍微向后走幾步就能離開其范圍，但是視線中那個神奇的深藍色程序是在自己斷網后才出現的，如果自己走出灰色地帶，程序會不會直接關閉呢？

“還是保命要緊，先撤吧！”諾蘭咬了咬牙，有些不舍地看著才漲到3%的解碼進度條，雖然他還不清楚網絡病毒到底是什么東西，但既然周圍人群對其避之不及，他還是暫時離開這片斷網區域為好。

【身份卡編碼：227582□□□□□□□□3304】

【未搭載特種程序】

【已搭載網絡病毒：一階·涂血癥】

【檢測到數據庫尚未收錄涂血癥病毒，正在進行數據解碼，當前進度1%】

“連病毒都能解碼！？”

雖然內心充滿了震驚，諾蘭還是手腳并用地逃出了灰色區域，在他跨出灰色圓形光罩的同時，那個深藍色程序頃刻間消失的無影無蹤，任憑諾蘭怎么在腦機的各個模塊中搜索，都無法找到它的痕跡。

“只有在斷網的環境下才會運行，但功能卻如此強大，這莫非就是我的金手指？”諾蘭有些難以置信的回頭望向那個灰色光罩，能夠解析他人身上搭載的程序乃至解碼，在這個人人裝有腦機的世界，簡直是大殺器般的存在。

“小子，第一次碰上網絡阻斷吧，下次遇到這種灰色的光記得躲遠點，腦機斷網時間過長，內部程序沒法及時和網絡同步，會出BUG的。”人群中站出一個大叔，輕輕拍了拍諾蘭的肩膀，剛才貌似也是他提醒諾蘭趕緊撤出灰色區域。

“呃，那我是不是也有可能染上網絡病毒，你這樣靠近我沒事嗎？”諾蘭試探性地問道。

“網絡病毒當然只會在有網絡的地方傳播，不然那個醫師怎么敢離傷者這么近？只要網絡阻斷器展開的夠快，病毒就不會傳播開來。”大叔非常自信地回答道。

“可是他躺在地上這么久，大家一直都圍在他的身邊，網絡阻斷展開之前……”諾蘭的聲音越來越低。

大叔沒有繼續回答他的問題，但身體已經悄悄向遠處挪了幾步，旁邊聽到兩人對話的人，也情不自禁地向后退去。

諾蘭見狀，也不好意思再問，他這才注意到這場車禍的始作俑者，那名年輕男子，已經從直升機上走了下來，美麗女伴攙著他的手腕，眼神中仍有掩飾不住的慌亂。幾名創傷小隊隊員警惕地瞄準著阻斷帶內的哈維和傷者，小隊長則在對著空氣通話。

“目前暫未發現病毒擴散風險，現場有一名醫師正在分析病毒種類，是否需要通知治安局和衛生局來處理？”小隊長略帶緊張地問道，“……好，我明白了。”

“哈維先生，請問傷者的病毒具有傳染性嗎？”小隊長對著哈維喊道。

哈維重重地呼了一口氣，抹去額頭的汗，轉頭對著人群說道：“大家不用擔心病毒擴散的風險，這是一階病毒——涂血癥，不具有傳染性！”

隨著哈維撤下網絡阻斷器，灰色光幕逐漸開始消散，遠處也傳來了救護車的鳴笛聲，圍觀的人群也像是散場的演唱會觀眾一般，稀稀拉拉地向外側散開。

那名衣著華貴的年輕男子繞開創傷小隊的人墻，走到了哈維面前，向他伸出右手：“你好，哈維醫師，我叫白復禮，目前在中心醫科大學學習，剛才的現場處理讓我非常佩服，你一定是名非常優秀的醫師。”

“那你為什么不幫他叫救護車呢？”哈維平靜地說道。

“因為法律并沒有賦予交通事故當事人必須救助傷者的義務……”

白復禮話還沒說完，就被哈維打斷了。

“如果不是我碰巧路過這里，他今晚就死定了。”

白復禮的眼中并沒有愧疚，他繼續說道：“我沒有違反公司法，相反，我嚴格履行了身為肇事者的所有責任。你作為醫師，在簽訂醫療合同前進行救治的行為其實是違規的，我僅僅是欣賞你對傷者的現場處理能力，所以愿意跟你交朋友。至于你的違規行為，則是你所屬醫療機構的事，我沒有權利多言。”

哈維金發下的藍色眼眸愈發冰冷，但他仍然伸出手，與白復禮雙手相握，直至兩人最后松手，他都沒有說一句話。

白復禮右手虛抬，微笑著說道：“這是我的身份卡編碼，很高興認識你。”

哈維嘴角微提，同樣抬起手，無形的信息在空中交錯閃過。

“很高興認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