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聲和爆炸是在凌晨四點才漸漸稀疏，杉香繪家住城北，暴亂開始時附近雖有槍聲，但是后來向市中心方向聚集。城北地區于凌晨五點四十五分聽見最后一次槍響，之后便歸于寂靜。

陽光驅退陰影，暴露滿目瘡痍。蒼白曙光透過窗簾使得客廳逐漸明亮，但些許角落仍舊陰暗。

“結束了嗎？爸爸。”杉香繪問父親。

杉智田正站在窗邊，扒開窗簾露出縫隙，往外望著。“情況還不明了，暫時先待一會兒。”他說，一邊看見路對面的房子里也有人透過窗戶張望。

杉香繪轉身坐回沙發，堅定地看著七里瀨：“瀨，振作一點，你爸爸說不定也還在找你。”經過昨晚地傾述，她已經明白七里瀨承受了多大的痛苦，尤其是母親那樣出現在面前。

七里瀨點了點頭，腦海中卻浮現家里的怪物，不由得感到恐懼。那到底是怎樣的存在，人居然能變成這副模樣，準確來說那只怪物已經不算是人類了吧。浸血沙發歷歷在目，仇恨的種子正在發芽。它們殺了你，媽媽。

旭日冉冉升起，整個城市掙脫了黑暗，遺留下戰火的洗禮。街道盡頭出現車輛的影子，隨著接近逐漸清晰，后面一輛接著一輛卡車，排列整齊，保持速度。經過時發現車廂里全是士兵，荷槍實彈，裝備精良。鄰居的一個孩子跑出家門，跟上車隊，懇求他們帶上自己，隨后被追來的母親拉住抱緊，對著他一邊哭一邊說話。

是軍隊啊，那個方向的話，是市中心吧，杉智田思忖，看來事情比想象中的還要嚴重。“孩子們，趕緊收拾東西，我們得離開這兒了。”他回頭對他們說。

“爸爸，是怎么回事？”杉香繪問。

杉智田一邊離開窗邊一邊說：“外面有軍方經過，事情還沒有結束，繼續待在這座城市可能有危險。”

“那我們該去哪里？”

“北上出城，你媽媽在新竹市，我們去找她。”

七里瀨看看自己裹著繃帶的左臂，又看著他們翻箱倒柜，把用得上的東西裝進背包里，很快便收拾完畢。

“走吧，孩子們。”杉智田說。他們穿過房間來到車庫，然后打開車門上了車。汽車啟動后緩慢行駛轉入車道，與軍隊背道而馳。

他們察覺到附近房子里有人正在謹慎觀望，一路看著他們離開這片街區。路上沒有太多障礙，由于地處市區邊緣，災難的殘酷并未展現多少，但非安然無恙。不時會遇上幾輛受損的車輛需要繞路，偶爾有顆大樹從綠化帶拔地而起，橫攔馬路。他們見過最可怕的一幕是躺在路中的三具尸體，其中一具上半身不知所蹤，血跡一直拖到兩米開外。

遠處天空掠過三架新型戰機，由東向西，轟鳴隨著它們遠去才漸漸平息。

杉智田忽然想起自己沒有帶上地圖，不過路線幸好依稀記得，至少不會偏差太多，即使走錯也能循路折返。途徑一家加油站時，七里瀨望見有個女人牽著她的兒子走在外面，于是告訴了杉香繪。

“爸爸，你看那里。”她對父親說。

杉智田順著女兒指的方向看去，一對母子正在路過加油站，他們衣物整潔卻兩手空空，同時也發現了駛來的轎車。

“停下，幫幫我們，請等一等。”女人向他們招手。

杉智田并未著急剎車，而是降低速度，環顧四周建筑。“這是耍什么把戲。”他說，然后嘴里罵罵咧咧。

“爸爸。”杉香繪聞言制止住。

聽著女兒帶著些許慍怒的語氣，杉智田只得閉嘴。他答應過女兒要改掉說臟話的習慣，但有時還是會脫口而出。

“請停一下，幫幫我們吧。”女人牽著兒子的手跑過來，車子緩緩停在他們面前，落下車窗。

“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嗎，女士？”杉智田隔著副駕座位對窗外說。

女人彎腰掃過車內。“你們這是要往哪里去？”她問。

“新竹市，我在那邊有家人。”

“那真是太好了！”女人開心地說，“能不能讓我們搭個順風車？我帶著我兒子也要經過那里。”

“你們經過那里？你知道新竹市情況怎么樣嗎？”杉智田疑惑道。

“有廣播說新竹市是安全的，正有很多人趕去呢。”女人的臉上有些污漬，但能看出還算漂亮，“能讓我們上車嗎？外面不太安全。”她表現出惶恐。

杉智田滿口答應，但她的最后一句話引起了他的困惑，伸去開門的手也停在半空，“就只有你和你兒子嗎？”杉智田話鋒一轉，說出的話更讓自己邏輯清晰些，“沒有其他人？”。怎么會有人光明正大地出現在馬路上呢？

女人聽見后略顯慌張，支吾其詞：“我……我丈夫他……他死了。”她說自己的丈夫死去時并未流露悲傷，反而有絲欲蓋彌彰的兇狠閃過眉頭。

“你帶著孩子，怎么會出現在這里？”杉智田追問，“這樣更不安全吧。”

女人看見他收回了手，頓時哭聲哀求道：“求求你了，我們沒有辦法，請你不要丟下我們，不然我們會死在這里的。”

“爸爸，要不我們載她一程吧。”杉香繪不忍地說。

杉智田卻發現了另一個點。“你在說什么呢？那些瘋子全聚集在市中心。”

“軍隊叫我們遠離這里，事情非常嚴重，這是災難，全球范圍都在暴發的災難！”女人仿佛抓住救命稻草，說出一連串話。

“災難？”車里的人異口同聲。

“是的，你們沒有看新聞嗎？現在每時每刻都有人死去，幾乎都要無法控制了！”女人說完上揚了嘴角，但不易察覺，仿佛陰謀得逞。

“怎么——”杉智田剛開口便被玻璃碎裂聲打斷，后座一陣驚呼，“小心！”碎片撲面而來，只來得及抬手遮擋。有只手伸進窗打開了車門，然后把他拉倒在地，接著便迎來拳打腳踢。

“快上車——你們給我下來！”

杉智田護住頭部扛著疼痛，眨了眨眼，試圖把細小玻璃渣擠出眼眶。他看見有個男人從后排座椅上想把自己女兒拖拽出來，七里瀨在旁邊幫她抵抗，剛才的女人正打開副駕車門。一股怒火在心底升起，杉智田翻身卷住踢自己的腳，舉手抓緊那人的褲腰把他拖入地面，然后順勢坐上，仗著自己強壯的身軀死死壓倒，一拳又一拳砸向那人面門。他的同伙見狀急忙加了把勁，“小子，你給我出來！”他扯住七里瀨的衣領往外甩。“放手！”七里瀨喊道。杉香繪趁機咬住男人的手腕，頓時疼得他掙脫出來。“殺千刀的，你們——”

杉智田抓住男人的肩膀使他轉身，還未等他接著大罵便握緊拳頭捶向腹部，使他彎腰呻吟，接著又一頂膝，整個人都隨之一跳。杉智田攫住他的頭發，提高后砸在大敞的車門上。男人痛呼一聲癱倒在地。“叔叔后面！”七里瀨叫道。風聲掠過耳際，杉智田下意識地縮頭，一棍木棍敲中了肩膀。他回過身，之前倒地的那個男人發著抖后退，手里握著不知哪里找來的棍子。“不好意思，我向你道歉，事情不是你想的這樣。”他看著走來的男人，畏畏縮縮地說。

“夠了！”女人在身后喝道。

杉智田旋身看去，她的小刀正架在杉香繪脖頸間。“出來。我們并不想傷害你們。”杉香繪慢慢從車里出來，“爸爸。瀨。”兩人站在車外。

“孩子別輕舉妄動。”女人對七里瀨說了一句。“你們兩個快上車，看看鑰匙在不在。”

杉智田身后的男人繞過他扶起同伴，又命令七里瀨下車，把他推開到杉智田身旁。

“別傷害她。”杉智田擺出毫無戒備的姿態。

“我當然不會傷害她，前提是你們，別，輕舉妄動。”女人威脅。

“鑰匙還在。”

“寶貝你到后面和叔叔坐去。”女人對身后的孩子說。

“請你把刀放下——”

“用不著你來教我做事。給我退后。現在整座城市變成這樣，我們也是迫不得已。我不想殺人。”女人說。

駕駛座上的男人關上車門，從破碎的車窗里對他們說：“我們確實迫不得已，有伙人也搶走了我們的車，老兄抱歉。”這是剛才那個在車旁邊被揍的家伙，“說實話，你的拳頭挺厲害的。”

“別啰嗦了。”女人喊道，眼看自己人都已上車便向車靠攏，“現在，給我后退。再后退。你們也不想這個漂亮姑娘受傷吧，所以，再退后一點。”

“我了解我了解，只要別傷害她。”杉智田攔著七里瀨繼續退步。

女人之前有觀察過車內的情況，“把副駕底下的背包給他們。”接著宣布，“其它的我們留下來了。”背包被男人甩出車子。“現在，你們都別動，不然別怪我心狠手辣。”她附在杉香繪耳邊說，“乖孩子，慢慢往前走。”她們來到車頭，刀尖滑過杉香繪的脖子，緩緩脫離了她。

“快過來，繪兒。”杉智田擁抱住跑來的女兒。七里瀨這是頭一次見這個壯漢心慌。“香繪，你還好吧。”他說。

轎車還未開走，“喂！”駕駛位上的男人喊道，“我老婆說，新竹市不能去，那里太危險了，你們得繞過它。祝你們好運。”語畢車子便不作停留，向前駛去。

“去他媽的狗屎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