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回家……

回家？

家……

一陣叩門聲響起，七里瀨忽然發覺自己身處家中玄關，今天發生的所有事情已然拋卻腦后。整齊的客廳，干凈的地板，出奇的安靜，除了家門外的叩響。七里瀨面向大門，叩門聲依舊不緊不慢，于是他邁出一步，耳朵聽見了自己的心跳，又跟進一步，地板映出他的倒影，再前進一步，左手臂裂開了一張嘴，嘴角正流著血液，卻絲毫不覺疼痛。

不要開門。有聲音在說。不要打開。

七里瀨仿佛沒有聽見，仍然朝門走去。他知道門后有什么東西在等他，期待彼此相見。

不要開門。聲音繼續說。

撕裂般的痛苦從左臂傳來，七里瀨不由得悶哼出聲。上面的嘴長出了倒齒，伸長舌頭纏住整條手臂，深深勒緊，宛如蟒蛇，擠壓肌肉與骨頭，并試圖把手掌弄折，拉進嘴里。他并未理會，即使疼得流下冷汗，但還是堅持邁出腳步，靠近家門。

終于來到門口時，七里瀨感覺所有東西都陷入黑暗，消失不見，包括身上的痛覺，只剩下那扇熟悉的門扉，而敲門聲也戛然而止，不過黑暗深處的呼喚始終回蕩于此。

不要打開。聲音復誦，這次卻叫出了他的名字。瀨，不要打開。

門把手充滿了誘惑，但自知其中深藏期盼與希冀。七里瀨抬手握住它，而另一只手已經變形骨折，嘴巴甚至還吃了半個手掌，痛感卻遲遲沒有出現。他發現自己的手正因激動而顫抖，眼淚早已不自覺流下。

醒醒，瀨。這是假象，不要開門。

門把手輕輕按下，光從縫隙泄露，隨著門扉大開，七里瀨的眼睛里充滿了驚喜，而其底下藏著懊悔與愧疚。

“媽媽，爸爸……”他如鯁在喉，“我再也不讓你們操心了。爸爸，我不該和你吵架……”七里瀨嗚咽著說。

父母微笑著站在門外，身處光輝之中。他朝他們張開懷抱，光芒照在臉上，一如回到過去。霎時飛濺一道鮮血，染紅所有背景。七里瀨僵住表情，臉色煞白。長緊隨母親之后。

“不，不是這樣的。”咬破的喉嚨使他難以呼吸，說話都成問題，“爸爸媽媽……是我啊……你們不記得……”

“不！”噩夢驚醒了他。

七里瀨猛然從沙發上坐起身，周圍一片昏暗。客廳的所有窗戶全被窗簾拉上，唯一的光源便是旁邊柜子上亮著的臺燈。女孩的父親去檢查房間了，只剩她一人，正幫他擦拭臉上的污漬，見他突然醒來頓時有些手足無措，“瀨，是我呀，我是香繪。”七里瀨抬頭對視上她，眼淚卻流了下來，不知是因為活下來了還是經歷的事情。杉香繪見狀一陣心慌，但隨后便冷靜下來，眼底浮現溫柔，“不用怕，瀨，”女孩輕輕抱住他，將他的臉埋在肩膀里，“有我在，我會保護你的。”

耳邊男孩如釋重負般不住哭泣，杉香繪撫摸著他的頭發在心里對他說，你還是和小時候一模一樣呢，愛哭的毛病真是一點都沒變。她憶起昔日時光，孩提時的七里瀨比她要矮一頭，但現在顯然已經超過了自己。從前在校園里他偶爾還會受欺負，然后總跑到自己面前委屈大哭，卻不告訴她是誰干的，自己則像大姐姐一樣，細心安慰，鼓勵他勇敢一點。放學后他們會約定一起回家，自己牽著他的手走在前面，儼然一副大姐大模樣，好似不管發生什么都不會松開。不過后來家里計劃搬家，當天下課后她就來到他的座位，發現七里瀨并沒在教室，于是寫了張紙條塞進課桌里，告訴他在街尾見面，相互告別。來到約定的地方后，自己一直等到日落，可都沒有看見人來，便在夕陽下獨自回家了，于是匆匆結束了這段時光。本以為再也沒有機會相見，沒想到他們考上了同一所大學，但再次見面時只是擦肩而過，恍若隔世。現在有時她會路過以前長大的地方，駐足望去，曾經的房子早已換了一戶人家，不禁感嘆物是人非。

現在看來，是她錯了。他依舊是他。

窗外此時的天空已經降下夜幕，陰暗四處蔓延，街面上無數黑影流竄狂奔，嘴里喘著粗氣，夾雜血腥氣味。暗處不時傳來痛苦哭嚎，使人心驚。直升機刮起的風聲回蕩夜空，幾束巨大光柱照射而下，掃過街道。突兀槍聲是傍晚時分才出現的，接著愈發密集，整片街區不絕于耳。不時有巨大的爆炸聲貫穿馬路，震耳欲聾，伴隨一團團烈焰在夜色中騰空綻放，仿佛大地都在顫抖。

無人能在今晚安眠，死亡與恐懼猶如毒蛇盤踞心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