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宗不講究離俗。

血修驚嘆于凡人的發明，學習凡人的技藝，將武藝吸收轉換，變成超凡脫俗的手段。

周陽身為煉藥部的老師，養尊處優，已經有多年沒有和普通人接觸了。

但他不是天生的老師，他也是從普通人走過來的。

周陽固體期的時候，在市井里行走過。

對于他人小小的挑釁，他先是皺了皺眉，然后迅速平復心情，淡定地咽下嘴里的肥腸，像是自語一般念叨著：

“真實久違了！”

他抬頭看著林生，面帶笑意，繼續說道：

“他們總是很勇敢。”

林生低著頭，不看周陽的眼睛。

他第一次遇到這種場面，不知道作何反應。

去把人打一頓吧，怕老師來一句，我用得著你幫我做事？

坐著什么都不做吧，又怕周陽怪他不懂事，有事弟子服其勞，這種道理都不懂嗎？

所以他現在很難受。

幸運的是，他難受的時間很短暫。

短暫到，他甚至沒有來得及咽下嘴里的食物。

咔！

清晰的斷裂聲在耳邊響起，像是干枯的樹枝驟然折斷。

那不是單純的聲音，還帶有其他的信息，像是有味道一樣。

隨著聲音入耳，一股蒼老腐朽的味道傳入身體。

林生抬起頭，找尋聲音的來源。

這聲音他很熟悉，不是第一次聽。

他還沒有成為修士的時候，聽見過一次。

在宗門閣樓地下，他居住的地方，從層主的身上聽見過。

之后沒過多久，那個層主就死了，是自殺。

上次，他沒有聽清楚。

這次，他聽清了。

那斷裂聲，不是物理上的聲音，更像是靈覺上的信息。

林生迅速找到了聲音出現的位置。

就是那個挑釁的男人。

聲音是從那個男人身上發出來的。

在林生的眼中，男人表現得很正常，面露得意，精神亢奮，似乎從挑釁的行為中獲得了滿足。

男人見到周陽不正面回應他，變得更加具有進攻性。

他拿著酒杯，轉過身來，用尖銳的語調說道：

“不敢回應我，只會自言自語？”

“還是怕我看到你嘴里的屎？”

林生沒有看周陽的臉色。

別人難堪時，被人挑釁時，不要直視當事人，這是基本禮儀。

另外就是，男人身上的變化，吸引了林生的目光。

男人看起來很正常，但林生知道，一種高深玄奧的轉變，在悄然發生。

這種轉變發生在微妙的世界里，讓他難以直觀的看到。

而來自血修的敏銳感知，讓他能夠察覺到一些東西。

林生集中注意力，試圖去抓住那種玄妙的感覺。

男人的嘴巴開合，發出挑釁的話語。

周陽穩穩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吃著自己面前的食物，似乎對男人的話不放在心上。

男人見挑釁對象不搭理自己，心態越發高漲，已經不滿足于說話，似乎還要付出行動。

他從椅子上站起來，拿著酒杯，向周陽走去。

林生看著男人，目光迷離。

為了捕捉那絲玄妙的感覺，他已經屏蔽了聽覺和視覺，集中注意力，放到靈覺上。

在林生的感知中，世界變成默片。

男人嘴巴開合，但卻沒有聲音出現。

之后，色彩也開始剝離。

棕色的座椅變灰，鮮艷的食物變成灰白，作為主角的男人迅速褪色。

顏色退去后，是實體的虛化。

男人從黑白的形象，變成線條勾勒的簡筆畫。

那簡筆畫扭動著，向他靠近。

似乎是畫家的筆力不夠，又似乎是畫布有些單薄，導致畫作開始崩潰。

代表男人的簡筆畫沒走兩步，還沒有走到他的面前，就崩潰了。

線條斷裂，散落一地。

簡筆畫崩潰的時候，有一種東西出現了。

就像車庫中的噴火龍一樣，看不見，聽不見，摸不著，但林生知道，那東西確實存在。

他下意識地攥緊拳頭，拇指放到里面，用其余四根手指包住。

這是握固的手勢。

隨著拳頭握緊，那虛無的東西飄過來，從拳頭處鉆了進去。

林生不知道那東西是什么，也不知道它鉆到了哪里。

一切都在下意識的情況下發生。

像是某種自動程序。

他達到了某種條件，踏過了某種門檻，就自然地發生了剛才的事情。

隨著那東西被吸收，飽腹感出現，像是連續吃了三個大饅頭。

吃了東西，就要消化。

有人把飯變成屎，有人則會把吃掉的東西變成脂肪。

那虛無的東西，沒有變成屎，也沒有變成脂肪，而是到了更深入的地方。

源血密咒存身的地方。

在林生的體內，代表握固序列的密咒，開始發生變化。

感知外界是困難的，需要一層層剝離干擾項。

對自身的感知，則要清晰很多。

林生只要集中注意力，就能察覺密咒的變化。

他正要仔細體會，周圍的驚叫聲將他從內觀拉了出來。

“啊！”

“死人了！”

“有妖邪！”

“快跑！”

林生的注意力剛一回到現實，就看到原來和諧的飯館，已經驚慌四起，男人女人們尖叫著跑出去，甚至連掌柜的都跑了，只有自家師父，還在老老實實的吃東西。

周陽吃下最后一口肥腸，抬頭問他：

“不吃了？不吃了咱們就走！”

林生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點頭答應：

“不吃了，咱們走吧！”

他站起身，收拾下隨身的東西，就要問自家師父，發生了什么，怎么大家都往外跑。

沒等把話說出來，就看到了周陽身后的景象。

那個男人手里拿著酒杯，趴在地上，還保持了邁步向前的姿勢，嘴巴張著，似乎還在說些什么，但已經什么都說不出了。

他渾身的皮肉塌了，塌陷在骨頭上。

像是一瞬間，被人把血肉抽出去了。

這還不算什么，更令人感到詭異的，是男人的腳下，多了一幅畫，血色的畫。

畫的是男人自己，在畫里，男人一腳踩在椅子上，高昂著頭，一派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的樣子。

人物形象飽滿，精神高亢。

如果不是出現在尸體旁邊，而且是用男人自己的血畫的，男人應該會很喜歡。

林生瞄了一眼，就迅速轉過頭，不再觀看。

他不知道，那是周陽的手段，還是他的吸取造成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