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就愛審判……告訴我，科琳，在這個時代，人類還會愛龍裔嗎？”伊格諾凡譏諷地說，“不會，公開審判的結(jié)果只有一個，萬神殿會要求凈化我，魔法師議會將提出解剖我，西陸人類君王們派出的刺客會追殺我直到世界盡頭，因?yàn)槲乙鈭D令真龍重臨凡世。”

“你要問什么直接問便是，但凡我能說的都會告訴你，畢竟你是贏家，‘戰(zhàn)車’教導(dǎo)我們，贏家應(yīng)有盡有。”她單腿盤坐起來，仰頭仍是一種涼薄諷刺的笑容，獻(xiàn)祭給‘戰(zhàn)車’的左臂空空蕩蕩，左肩連接處的皮膚已結(jié)成肉疤，不再流血，只是這種來自‘斗爭’之道的治療顯然有些粗暴，血肉的傷口是愈合了，但有半截雪白的骨茬突出。

地面已經(jīng)被非人的戰(zhàn)斗徹底毀滅，到處是碎石和流水，水來自開裂地面最深的幾條縫隙，水如泉涌般自裂口內(nèi)噴出來。

冰封光龍梅菲爾的巨大殿堂，竟是直接修造在地下河蓄積的深湖水面上。

莉莉安娜沉默了一會：“龍裔從什么開始奉行‘斗爭’之道的？”

“是奉行‘戰(zhàn)車’統(tǒng)治的‘斗爭’，沒有叛逆的‘力量’，也沒有瘋癲的‘白塔’，嘴巴放干凈點(diǎn)，”伊格諾凡冷冷地說，“從很久以前就開始了，我們之中最古老最強(qiáng)大的存在接連隕落，殘存的棄族遭到人類永不停息的追殺，不得不向一些格外隱秘的存在尋求庇護(hù)。”

“黑刀也是為此創(chuàng)立？為了更好去踐行‘戰(zhàn)車’的道？從祂那里，你們甚至得賜了神殤的力量。”莉莉安娜說。

“黑刀不過是個抱團(tuán)取暖的垃圾堆，牛羊才會成群，真龍本都該獨(dú)行，”伊格諾凡表示不屑，但隨即她閉眼想了想，又不情不愿的說，“但必須承認(rèn)，在這個連龍都不復(fù)存在的時代，龍裔的血脈能夠延續(xù)下去，黑刀確實(shí)起到了舉足輕重的作用。”

“你猜得沒有錯，黑刀就是一個殘存龍裔聚集起來成立，為了報復(fù)人類，也為了踐行‘戰(zhàn)車’之道，以殺人的技術(shù)換取族人活命的金錢，而將蘊(yùn)含高貴與力量的龍之血延續(xù)下去，茍且偷生的組織。”伊格諾凡點(diǎn)頭。

“你們?yōu)槭裁匆虤伲俊甭肺鳚煽鐕鴿M地的碎石，來到莉莉安娜身邊，把她攙扶住，女孩手臂的皮膚有些發(fā)燙，像剛剛冷卻下來的碳塊。

“除了安本納爾帝國的新皇，還有誰會這么熱衷要將席爾穆納趕盡殺絕呢？威斯克大公給黑刀開出了頗具誘惑力的報酬。”伊格諾凡很爽快便說出了雇主的身份，不過這個答案每個人都早已心知肚明，如今不過是真正確認(rèn)而已。

“但我不是為這個而來，應(yīng)該說，原本不該由我來塔蘭盾，刺殺一名破落皇族的公主，還是在東陸的土地上，即使是席爾穆納，派遣一名新生代的龍裔也就足夠了，”伊格諾凡看向路西澤，“可派來的那個孩子，剛進(jìn)入塔蘭盾不久就失蹤了，在如今，龍裔的每一滴血都很珍貴，我被派來找到他，就算他死了，也要把尸體帶回去，順便完成新皇的委托。”

一個龍裔無聲無息就消失在塔蘭盾，而作為領(lǐng)主的卡斯特家族竟然一無所知……路西澤不由得皺眉：“我們絕沒有抓到過什么龍裔。”

“我知道，我檢查過你們的每間牢房，內(nèi)城的每間屋子，宮殿的每個角落，可最后我沒能找到那個失蹤的孩子，反倒找到了這里，也算是陰差陽錯。”伊格諾凡又望向巨冰中的梅菲爾。

“有人在協(xié)助你，否則你不可能在全城警戒的情況下還能潛伏這么久，甚至搜查內(nèi)城，那個人是誰？”莉莉安娜也呵問。

叛徒，想到這個詞的瞬間，路西澤渾身一凝，許多張熟悉的臉霎時間都出現(xiàn)在了懷疑對象當(dāng)中，他們許多都是侍奉卡斯特家族超過十年的老臣，比如卡斯特家族的首席法師里奇·蓋倫，比如他們方才見過的侍衛(wèi)隊(duì)長。

伊格諾凡又笑了，不知為何，路西澤只覺這個笑容比她先前的任何一個笑都要冰冷，都要嘲諷：“雖然你們遲早會知道，但我不想現(xiàn)在就告訴你們這個人的名字，因?yàn)槲移诖銈冎獣源鸢改且豢痰谋砬椤！?

“也不用去猜，你們不可能猜得到。”伊格諾凡依舊冷笑。

莉莉安娜看著龍裔的眼睛，里面滿是自暴自棄的嘲笑，希望所有人都能感受與她一樣痛苦的殘忍，以及一股極深的絕望。

她明白這時候無論如此都是敲不開伊格諾凡的嘴了，逼供和勸誘建立在恐懼和欲望之上，可當(dāng)一個人連死亡都不再懼怕的時候，還有什么恐懼能壓倒她？還有什么欲望能折服她？

“感謝你回答我們的問題，現(xiàn)在我要靠近你了，請不要反抗，那樣只會造成更多無謂的傷勢。”莉莉安娜再次把路西澤擋在身后，獨(dú)自緩緩朝伊格諾凡走近。

“沒關(guān)系，”伊格諾凡的表情忽然變了，一股不自然的平靜感降臨在她身上，她微笑著說，“反正我也只是在拖延時間。”

路西澤這才注意到，談話的過程中，伊格諾凡流出的血不知從何時消失了，血原本流淌過的碎石上只有一片黯淡的紅色，像有人飲干了這些血。

莉莉安娜的臉色劇變，她不再警惕，以最快的速度沖了過去。

伊格諾凡的臉突然抽搐了一下，隨即整個干癟下去，皮下的血肉在一瞬間全空了，皮膚皺縮起來貼著骨頭，整個人成了張裹著皮的枯骨，而她背后貼住巨冰的部分此刻幾乎可以說是咬住，通過被沾住的肉和血管，巨冰正暴虐的吮吸著她渾身的每一滴龍裔之血，這些血通過她向‘戰(zhàn)車’獻(xiàn)祭一整條手臂得到的象征‘斗爭’之道的錫杖，在冰面表層刺破的孔洞向里流入，同冰下早已‘沸騰’起來的死冬之水融合在一起，縈繞向冰封中的巨龍周身。

光芒猛然盛烈起來，巨冰在開裂，無數(shù)支離破碎的裂口迸發(fā)出無數(shù)璀璨耀眼的金光來。

“痛苦并不是一種刑罰，痛苦是一種必須有人要承受的罪，世界的下層是不斷上升的利刃，每個人都必當(dāng)往上走，把旁人推下，這就是斗爭……”伊格諾凡的血和肉都已經(jīng)流盡了，她的骨頭也開始摧裂和崩潰，一節(jié)一節(jié)坍塌下去，像在被一張無形的嘴咬碎。

“人人如此，人人都在奔跑，人人才能保持在原地，不進(jìn)則是倒退，停滯等于滅亡，”她空洞的雙眸注視著空洞的一切，口敘出‘戰(zhàn)車’要求人類奉行的真言：

“故于我的弱小……就是原罪。”

自此，龍裔伊格諾凡，徹底消失在世界上，她的整具尸骨，連她渴望令種族復(fù)興的野心一起，都為封印的冬之巨冰所吞噬，不留絲毫痕跡。

同一個瞬間，光龍梅菲爾睜開金色的雙瞳，布滿裂縫的巨冰轟然破碎，又全部蒸發(fā)為燦爛的金色光芒。

路西澤驚恐萬分地看著祂金色的骨翼展開，整個地下空間都在巨震，高昂、凄厲、憤怒的龍吟聲，重新響徹人類耳際，自一千年前黑龍巴哈姆特隕落在卡斯托納斯城下后，這還是頭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