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水道盡頭走去，從隧道頂部、墻縫、地面，四面八方滲進的水滴越多，這些水滴匯聚在一起，形成無數道淺淺的溪流，進入中間洶涌的河道。

地面十分潮濕，卻沒有因此產生難以穩步行走的濕滑，路西澤低頭看去，這條由規則外形的大石塊和兩層小碎石鋪成的道路上還涂有一層防滑的黑瀝青，說明建造者在修建這座第三層的極深地下水道時，已經預料到這里會‘洪水泛濫’。

“邊緣不是通過人力開鑿，而是條天然的地下甬道，真不可思議，”莉莉安娜在石壁上敲了敲，通過堅實的回聲，她辨認出這條地下水道的本質，“所有后天的人工設施都是為了加固這條甬道和方便人類通行?！?

“可是為什么？廢這么大功夫就為了建一條下水道？還是塔里昂人有像狗頭人一樣穴居地下的習俗？”路西澤說。

“不，這里絕不是什么為了排污泄洪的下水道，否則不可能這么干凈，也不可能不跟一二層連通，對外如此宣揚的塔里昂騎士王庭一定是刻意在隱藏什么?！崩蚶虬材鹊脑捯糁型钢d奮。

“你看起來興致很高?！?

“當然，我們正行走在歷史的隱秘里，向著未知前進，這趟路途像冒險者的開拓，它的盡頭也許是危險，也許是機遇，但無論如何，那都一定是我生而不知的東西……”莉莉安娜忽然止住，回望來一個擔憂的眼神，“正常人都會害怕未知吧，像我這樣是不是會奇怪?！?

路西澤楞了一下，隨即輕笑道：“不是所有人都害怕未知……起碼我就會為此萌動?！?

“真高興是你陪在我身邊。”莉莉安娜也笑了。

我也一樣，路西澤正想這么說，腦內卻突然一陣劇痛，在一片雪原上，兩個男人交談的身影與話語，這段記憶像圖釘釘入墻壁一樣強行擠入了他的腦海。

羅吉爾和羅蘭，怎么回事，他現在明明沒有刻意去窺探后者的五感，為什么會出現這段記憶。

可緊接著他就無法去思考原因了，加韋德鷹王對東陸的入侵，達梅里亞的復國、白銀之血的繼承，龐大的信息量一股腦涌來。

這些記憶都是極其重要的，可似乎就是這份重要，導致了這些記憶的突如其來，就好像某人想要他知道這些。

前方又倏忽傳來風嘯，回蕩在整條甬道，兩只等人形的漆黑生物張著翅膀，高速飛沖過來，它們渾身泛著礦物光澤，頭似猙獰的人面，身體有跟獅虎無二的強壯肌肉和尖長利爪，大開的黑翼如渡鴉一般，渾身布滿刀劍的斫痕。

莉莉安娜回頭沖他大喊，可劇烈的頭痛下，路西澤只模模糊糊的聽清了三個字。

“石像鬼?！?

然后女孩沖上去，生出紅色的長發披在背后，拔出燃火的長劍，劇烈的火浪同時升騰起來，瞬間蒸發了河水，彌漫開白色的水汽。

在一片尖嘯中，炭火色的刀劍切開石像鬼的身體，頑固的黑石像金屬一樣留下熔斷般的截面。

莉莉安娜又撲出去，向第二只石像鬼斬出一劍，同樣摧枯拉朽的擊碎了它。

石像鬼，這種沒有生命的魔法生物不畏懼死亡，它們由法師用富有魔法的礦石材料塑造起身體，是財富與家園最忠誠可靠的守衛。

“看來騎士王庭確實有在這里隱藏什么秘密，否則不可能使派宮廷法師塑造石像鬼來守衛，”莉莉安娜拾起紋有騎士王庭徽記的石像鬼碎石塊，“能夠支撐石像鬼運作十幾年，甚至導致水中的浮澡生物成為魔力變種，前面一定有股極其強大的天然魔力源?！?

“也許是魔晶礦脈都說不定，”莉莉安娜轉過頭，沒有注意到路西澤的異狀，“我們繼續前進吧?！?

“……好?！甭肺鳚烧f道，他已經確認自己的狀態除了多出一段記憶外，沒有任何異常。

也許只是潛意識在作祟，他這樣安慰自己，不安卻還是在心底彌漫開來。

莫名出現的記憶，簡直像有另一個人存在他的腦子里。

這條每條石縫都在泌出水滴，魔力充裕的地下水道，像某只巨大猛獸的胃部，他們不斷往前，很來到一堵密不透風的黑色石壁前方。水流從石壁底部的灌口洶涌流入河道，這里似乎就是盡頭了。

“往回走嗎？”路西澤第一反應是他們錯過了來路上的某條密道，或走錯了方向。

“火痕通向這后面，有幻術結界，而且級別很高，”莉莉安娜說，“退后一點?！?

莉莉安娜把手按在黑色石壁上，剎那間，一切都凝固了，水流、風嘯、大地的脈動，石壁支離破碎，潮水般的黑暗爭先恐后從碎石后方傾瀉出來，淹沒了一切的光。

宛如突然斷電的城市，一直為他們提供光源，漂浮在河水上的魔法藻類沿著河水流動的方向快速熄滅下來，甬道重歸地底的黑暗。

路西澤聽見自己和莉莉安娜壓抑的呼吸聲，還有無處不在的水聲。

這種危險的黑暗只持續了片刻，光很快又亮起來，不過不再是浮藻的微光，而是灼烈耀眼的火光。

莉莉安娜手捧一顆宛如小型太陽的火球，將其推向粉碎石壁后方空間的中央，濃密的黑暗被點燃了，暴露出一片極其開闊的地界。

首先是青銅鋪筑的地面，像大樹枝芽一樣密集的深槽蝕刻在地面，不斷分支再分支，最后匯入空間兩側深不見底的河道，這種流線遍布地面，里面流動著銀色的魔水，令深槽紋路出的花紋成了一副流動的畫，但這種描線刻寫在地面的筑畫，觀者必須要從極高處才能一睹巨畫的全貌，否則無異于盲人摸象，可這里是幽邃的地底深淵，能存在這樣巨大的地底溶洞已是奇跡，顯然不可能存在什么高處的看臺或者塔樓。

仿佛這副巨畫不是為了給人類所看刻下，而是為供給某種高高在上的巨大生命來欣賞。

似乎是為了印證這個猜想，空間盡頭佇立著一道與地面壁畫同等規格的青銅巨門，門上沒有任何花紋，也沒有因歲月流逝而產生的銅銹，有的只是無數密密麻麻的字紋，就像有人將一萬年體量的史書刻在了上面，而這種文字不需要莉莉安娜解釋，路西澤也知道它們屬于哪個文明。

古卡斯塔諾語，所有中洲人類文字的源頭。

莉莉安娜鼓動著風，緩緩升上高空，從自上而下的高處看去，深槽蝕刻的畫像變得完整無比。

“黑龍巴哈姆特，”莉莉安娜低聲道，“這里是一座龍巢。”

暴虐的黑龍于畫中展翅，為它利爪所撕裂的，是整片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