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斯托納斯，閃耀宮廷，皇家園林。

“真是個悲傷的故事。”路西澤低聲說。

“倒不如說是血腥……殘暴吧……真是可笑，我自負正義，所做所為卻跟杜坎·森沒什么區別。”沃從的聲音微微顫抖。

卡斯泰利爾的皇家園林是個很美的地方，空氣里彌漫著仿佛山間密林般的清爽香氣，放眼看去都是波瀾的水面和碧綠的古樹，陽光斜照過針葉灑在他們身上，本該很享受，如果不是因為方才那個冰冷的故事。

“每個圣人都有過去，每個罪人都有未來。”路西澤安慰。

沃從搖搖頭，看著他的眼睛，認真地說：“謝謝你的好意，但請千萬不要再這么說了，我犯下的是不能用輕飄飄的言語來抹平的罪，我能厚顏無恥的茍活到現在，全因那些善良的人們愿意忍恨原諒，如果我為了未來而選擇忘記過去，就是極其卑鄙的自私。”

“抱歉，我不是這個意思。”他意識到自己失言了，沃從今天的模樣太艷麗，讓他有些難以平靜，他前世不是結過婚的男人，也沒什么女人緣，作為試管嬰兒房出身的孩子，光是活著就已經拼盡全力，沒功夫去練習這些，也從沒有人教過他該怎么和異性相處。

所以他只能通過從某些文字影視里學來的公式化溫柔去關心對方，卻忘了沃從不是那么脆弱的人。

“用不著道歉，你沒有做錯什么，”沃從笑了笑，沉默下去，路西澤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談話戛然而止，他們坐在池水邊很久很久都不再說話。

大概是覺得他們這樣相敬如賓得有些陌生，沃從忽然站起來，路西澤以為她要走了，心里莫名有些難過。

沃從已經站起，卻沒有立刻要走的意思，她似乎在躊躇什么，然后她嘆口氣，下定決心似的說：“其實，我這次是來向你辭行的。”

“我還是....不要跟你們去塔蘭盾了。”

“為什么！”路西澤猛地抬頭，這話才脫口而出，他就知道自己又說錯話了。

雖然以科琳領導的科琳塔爾在名義上還是一個半教會性質的騎士團，但經過這么多年的奮戰下來，它已經成長為一個結構復雜的龐然大物。

以東陸舊民為組成的邊區派希望騎士團繼續保持武力，直到徹底驅逐獸人，恢復東陸人往日的榮光。

以阿斯加特銀行為首，眾多投機者構成的淘金派，希望能東陸這片富饒的土地上收回，榨得，獲取自己一直以來對騎士團投資的幾倍的利益。

這么看來，以西陸以及各外洲人類王國的流民與移民構成的開拓派，反倒是需求最淳樸的，他們只是想要在東陸這塊無主的土地上，獲得屬于自己的一片自留地。

而這樣那樣的需求，統統都需要以科琳為中心來調度，分配，并在三者發生利益沖突時，及時的下達公正的裁決。

在西陸，這樣的角色被稱作國王。

不僅如此，這些都是收復卡斯托納斯的圣戰打響前的情況，在杜坎·森已死，獸人的威脅不再如芒在背，科琳個人威望登上巔峰的現狀下，為避免例如加韋德王國等東陸外部勢力的干涉，眾邊區領主很可能向科琳請愿，請求她如當年的白銀家族祖先卡門·席爾穆納一般，團結東陸各境，成立一個類似安本納爾帝國的聯合帝國。

這絕非空穴來風的臆測，事實上，這個議題在上次邊區領主會議就已經有人提出，不過被暫時擱置了，人們猜測科琳是在等待時機，一個東陸外王國開始威脅諸邊區領主的成熟時機。

而一旦這個時機到來，科琳就將升格成皇帝，一個嶄新的帝國將出現在東陸，中洲的帝冠將變為兩頂。

身為祂女兒的沃從，或者說莉莉安娜，也就會成為皇女，且作為神人科琳唯一的子嗣，她也就是帝國唯一的繼承者。

所以她當然不能隨心所欲，這是很顯而易見的道理。

但是……

“既然如此，你當初又為什么要跟我們走呢？”路西澤輕聲問。

如果沃從是莉莉安娜，那這就是完全不合邏輯的行為，至于原因是什么，她心里比他清楚。

因為沃從不是莉莉安娜，她就是沃從，而她根本就不想留在這里。

“你也不想留在卡斯托納斯度過余生吧。”

“……你真聰明，或許你能逃離九境并不是全憑運氣，”沃從望向水面，兩只腳交搭起來，垂著眼簾，讓足尖擺齊到一條線上，她的這個小動作做得很美，“我想真正地去認識這個世界。”

“自出生起，冰霜北境，葡萄酒灣地，月神之海，陽洲沙海，這些記載在我腦中的，盡是激發我探究心的文字，”沃從說，“還有那里的人們，每當母親舉起劍時，她總是充滿勇氣，我想要去看看這個世界，看看母親愿意為之奮斗的人們到底是怎樣的。”

“說實話，那時候聽到你們邀請我，我其實非常非常高興，幾乎沒有多想什么就答應了。”

“所以……”

“但是到了真正出發的時候，我雖然惶恐，卻沒想過回頭，還抱著僥幸的心跟隨你們前進，對明知會到來的危險視而不見，等它真正發生的時候，我才不得不承認我錯了，旅行對我不是那么簡單的事，它不是郊游，不是遠征，對神人而言，它是完全的自殺行為。”沃從靜靜地說。

“我生來就是上層世界的住民，不管我愿不愿意，都得面對來自那些東西的威脅，只要我還在這里，不單是我，我周遭的人也會陷入不幸，如果只有我還好，我死了只不過會給很多人添些麻煩，可如果是你們....哪怕只是受傷，也全是因為我的任性導致的過錯。”

“說起來，我還欠你好多道歉呢，如果不是我……你也不會那么多次都身處險境吧，”沃從細數起來，“從血拳開始，到戴蒙·布萊克還有普萊斯，都是因為我。”

“才不是，如果不是你，我早就死了！”路西澤反駁。

“可這些都是從一開始就可以避免發生的，”沃從對他微笑，“我早就該回去了，不過還是很高興，真的很高興。”

不是，不是，不該是這樣。

快想想，快想想該說點什么，該說什么才能讓沃從留下？

如果他無法挽留下沃從……她難道真的會……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