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場三年前，阿克羅姆領，達梅里亞逃兵，溪流邊的慘劇，到最后威斯克大公的突然現身，羅蘭把整件事的每一絲細節全娓娓道來，仿佛這件事就發生在昨天。

路西澤起初還時不時會打斷，問幾個問題，但當聽到名為路西澤的原主慘死在幾名傭兵劍下時，他內心徹底被恐懼盈滿，他不自覺摸摸胸口，如同那里正有一把無形利劍貫入，死亡的痛苦正穿越時間而來。

他的頭也在劇痛，羅蘭說的這件事他想起來了，但似乎不屬于他的記憶，更像剛剛才灌入腦海的雜質，他不能分辨是否真實發生過。

可在此之前，他一直以為自己是繼承了名為路西澤·卡斯特之人的全部記憶，他能回想起童年時期乃至嬰兒時期的事情，為什么偏偏忘記了這個，像身體里存在有另一個人，把這些秘密和不好的記憶全搶了過去。

“我那時死死地把你摟在懷里，感覺你的血從我手里流盡，我徹底絕望了，這時洛薩·維森卻說他能救你，我再也顧不上什么，只要是根稻草我就要去抓住。”羅蘭輕聲說，他的罪業從此開端。

“死者蘇生！他是怎么做到的？他的條件又是什么？老哥，話既然說破了，就全告訴我吧。”路西澤隱隱感覺這兩個問題的答案，將是這番混亂中最核心的隱秘。

一直以來他們所經歷的這些事，雖然沒有證據，但他確實是有種強烈的直覺，有什么東西正如羅網般慢慢纏繞他們，如果他們不能察覺清楚，卡斯特家族遲早會在這重重陰謀的包裹下窒息滅亡。

他們陷入太深，逃亡早已不可能，想要生存下來，唯有殺出重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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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名威斯克的黑騎兵褪去堅硬的鎧甲，以五體投地的姿勢環繞正中的尸體跪下，他們口中唱頌羅蘭聞所未聞的語言，樂調雖低沉，但灌入耳聽來，卻如雷霆般醒神，仿佛這聲音不是來自外在，而是直接從他顱腔里發出，頭骨一陣陣發麻。

這無疑是異端的儀式，他們也許是在召喚魔鬼吧，但魔鬼并不懂得恩賜和憐憫，魔鬼只會交易，他下定決心，無論何等代價，也全愿意給對方拿去。

“九方光界之主，萬靈顱內之光，您是命運之代名詞，無從閃躲，無可回避，”洛薩·維森狂熱地高呼，“塔羅——世界！光耀絕倫之神！我拜請您之偉力！”

強烈的金芒從洛薩的口鼻耳眼，手指縫隙，渾身上下每一處孔隙投射出來，仿佛這具軀體只是個困住了真正他的外殼，而內在的東西，遲早有一天將破繭而出。

跪伏在地上的威斯克士兵們背脊微微顫抖，他們的身體忽然地干癟下去，血肉如抽成真空般從皮膚里消失，人皮干枯褶皺成一塊抹布，緊裹在骨頭上，呈現出骨白的顏色，像具裹著皮的骷髏，已如石塑般灰白的軀體仍緊貼住大地，像死過千年之久。

羅蘭驚懼萬分，簡直不敢相信雙眼所看到的，仿佛計時的沙漏在一瞬間流完全部。

忽然狂風掠過森林，森之精魄沸騰尖叫，這風飽具力量，它粉碎闖過的枝干，震撼樹的軀體，像破壞神阿瑞斯想要把這些大地母神愛蓮達的造物無情拔起。

洛薩·維森對著天空張開雙臂，風吹起他的銀鹿長袍，羅蘭幾乎站不穩腳跟，天空云霧翻涌，永恒的太陽膨脹數倍，占據天穹正中，傾斜下天光，所有直視這份光明之人的眼睛灼熱得要燃燒起來。

他往西去十步，放聲誦念：“魂兮往來。”

又往東去十步，沉聲禱告：“魂兮往來。”

他走出的腳步在地上化為光明的烙印，獻祭者們的枯骨終在狂風中碎裂成灰，灰白尸灰和璀璨金芒隨風匯聚一起，儀式中央的樹木根須瘋長，盤根虬結成團。

“拜送您！世界的啟迪。”洛薩·維森躬身，在整個儀式的全程，他謙卑得不像一名方才得勝的大公爵，更像向誰俯首的仆從，凡世之權與力在祂們面前與糞土無異，凡人中最偉大的英雄也難逃成為祂們棋子的命運。

風平靜下來，一切聲音平靜，鎮壓身體與精神的威壓倏忽消失了，羅蘭只覺膝蓋都要斷掉，冷汗浸染全身，但他總算從這種似真似幻的光景內脫離出來，他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么，只知道有某種存在真實降臨了，他無法看到祂，無法聽到祂，卻僅是感受到知道祂的存在，整個人即要崩潰，宛如有絕大的恐懼臨頭。

羅蘭喘息著，看向儀式中心的弟弟，想要看到他胸膛起伏的浮波。

可他沒有看見，那道可怖的傷口仍然布在弟弟胸口，流盡血的身體仍沒有一絲生機。

他驚怒洛薩·維森的欺騙，正要開口怒斥，卻發現喉嚨無法出聲，只好用眼神死死盯著對方，洛薩搖搖頭，豎起食指在唇間做出噤聲的手勢。

虬結纏繞的樹根如數萬條活蛇在游動，它們緩緩脫離，露出內在包裹的人軀，還有和弟弟完全相同的臉來，兩人橫躺在一起，唯一的區別只有胸口的傷勢。

羅蘭心跳快停了，因為他發現這具身體的主人臉色雖極其蒼白，但確實是在微弱且頑強的呼吸。

“人之子，你的愿望已經實現，現在你理應回應‘世界’的期待，否則……”洛薩·維森橫抱起那具尸體，用手指在孩子的額頭上劃出深深的血痕。

而另一具身體的額頭，竟也出現了相同的血痕。

“住手！”羅蘭暴吼，將地上的另一人緊緊抱在懷里，他感受到弟弟的體溫，內心得到了莫大的慰籍。

“為完成契約，你要行的事有三件。”威斯克大公說。

“首先，命運要卡斯特家族去往東陸，為此我會給予你鼎力的支持。”他手指向東方。

“其次，我要你去殺死羅吉爾·席爾穆納。”他將一把匕首丟在羅蘭腳邊。

“最后，塔羅世界要光之子活下去。”洛薩·維森無聲地笑笑，目光一刻也沒從羅蘭懷里挪開。

“永遠活下去。”他強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