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的痛苦，林曦減輕不了，能做的只是默默陪伴。

第二天清晨，林曦媽媽早早地起來了。她想趁著出小工之前給林曦準(zhǔn)備一點東西帶到學(xué)校吃的。

等林曦起來，就看見她來來回回折騰，什么雞蛋，酸豆角炒肉，肉干，咸菜，紅薯，黃瓜，桃子……都是經(jīng)得住放的，地里有的。

“媽，別拿那么多，放不住會壞的?！绷株厝滩蛔竦?。

林曦媽卻不在意:“沒事，你帶點給你哥拿去，還有同學(xué)什么的，分著點吃?！?

邊說邊把剛炸好的大魚塊裝在瓶子里。裝完之后又去拿發(fā)好的面炸米果去了。

三伯母來約她去上工，剛進廚房就看到一桌子吃的，笑著說:“哈呀。準(zhǔn)備這么多呀，吃的完么。”

她三伯母是跟林曦媽關(guān)系最好的，兩人一起干活，有事一起做。

林曦媽也笑，端著剛炸的東西遞過去:“嫂子，你來嘗嘗，這個鹽夠不夠?！?

三伯母也不客氣，捏了一塊小的就嘗起來，一手趕緊拿筷子幫著翻米果，還好沒糊。不住的點頭:“嗯嗯，蠻香，好吃。”

別看三伯母個子小小的，可是干起活來很麻利，做的一手好飯好吃食，林曦媽很多菜都是跟她學(xué)的。聽她說好，林曦媽也開心。

“妮兒，下午還是兩點多班車去學(xué)校啊”三伯母問。

林曦在旁邊點點頭，“嗯嗯?！?

“哎，也不知道你昨天回來，早知道我也準(zhǔn)備一點，你帶去給你弟弟了?！比杆坪跤悬c惋惜。

“哎呀，沒事，這做的多。到時候讓她送點過去。”林曦媽順口接著說:“待會兒我多拿幾個袋子裝，多分兩份。”

三伯母一個勁兒地搖手:“哎呀……不能不能，下次他自己回來拿?！彼皇莻€貪小便宜的人，總不想欠人情。是個很好很勤快很正直的人。跟林曦媽一樣。吃的苦受的罪。

就在三人忙著吃食忙著閑聊的時候，家里來了兩個不速之客。

他倆是跟林曦爸一起出去打工的工友。站在家門口，遠遠地就大聲喊:“林大嫂子，林大嫂子，在家嗎？麻煩出來一下?！?

聽見人喊，三伯母接過林曦媽的活，林曦原本呆在廚房一起幫忙，可想了一下又覺得有什么事就跟著出去了。

走到他們跟前一看，就看見林曦媽手里拿著兩張借條。

兩人中的一個人還說著:“林師傅在廠里，說是工資沒發(fā)下來，工廠倒閉了，老板也偷跑了，沒發(fā)出工資，問我倆借了路費，借條上有簽字按手印，你不信的話可以給他打電話問一下。他說讓我們回來找家里拿。嫂子你看這，我們也是相信林哥的人品才借給他的?！?

林曦拿過借條一看情況確實跟他倆說的差不多。一張借了一千五，一張借了兩千三。

將近四千的路費，坐飛機也夠好幾個來回了，可是只見借條不見人回。

“他有說……什么時候回來嗎？”林曦媽淡淡的說，在外人面前強裝鎮(zhèn)定。

“那到?jīng)]詳細說，我們有事就先回來了，估計快了吧。你看，這個錢……”

林曦媽猶豫了一下，剛想進屋。但是被林曦攔住往廚房里推?！皨專阆热N房，這里交給我吧?！?

林曦媽聽了這話也好想找到了主心骨，恍惚間就那么做了。

林曦看到她人進了廚房才轉(zhuǎn)身，她微笑地看著眼前的兩人，強硬又不失禮貌的語氣:“兩位叔叔好，我是這家的女兒。我爸的情況我想您二位知道的情況比我清楚。他這幾年在外面，廠子效益不好。都好久沒給家里寄錢了，我們的學(xué)費才幾百塊錢，都是從好多家親戚借來的，如果您不信的話，可以去周邊問問。我媽確實在打點零工，可是確實沒有這么多錢。

不然這樣吧，這借條您二位先拿回去。等我爸回來，我想他一定會還的。”

兩個人不愿意空手回去，只說多少還一點也好給家里一個交代。

“叔叔，也希望您二位能體諒我媽媽一個女人，在家就種幾分田，地里也就種兩行菜，她沒有能力還這么多錢的。她也沒有文化，大字不識連自己的名字都寫不出來的人。真的沒法掙錢。既然我爸敢寫借條，那他也肯定會還的。再說了，我爸在外面沒掙到錢，那也肯定沒錢寄回家，家里怎么可能會有，我媽一分也沒的過，就是再怎么說。也不應(yīng)該找我媽還?！?

其中一個高個子的說:“你一個女娃子，知道些什么，還是叫你媽出來跟我們談，我不跟你說?！?

林曦笑了笑，“我媽不認字，如果你硬要讓她來談，我只能跟她說，你倆是詐騙的，這借條不是我爸寫的。你覺得，她信你還是信我？”

兩個男人氣鼓鼓的，手里拿著借條，也在想辦法。

林曦又耐心勸了一句:“我媽身體不好，如果因為你們硬來嚇著她，出了事，你們要賠錢的。你們沒看到剛剛她連站都站不穩(wěn)了嗎？我替我媽求你們了，別問她要，等我爸回來吧，可以嗎？反正家在這，我們哪兒也去不了，就是時間的問題。而且你們放心吧，就這些錢遲早都能還的，大不了我長大掙錢了連本帶利還，肯定少不了就是了，那個時候還能記您一份人情，寬容大量?！?

最后林曦將兩個要債的人勸走了，沒有給錢。誰借的，誰還吧！如果沒有昨夜的母女談心，或許林曦就幫著還了，可是有那么一件事出來，總覺得膈應(yīng)的很。

廚房里，只有柴火嗶嗶啵啵作響，油鍋里滋滋啦啦的油亂濺。三伯母無聲地幫著干原本林曦媽在做的活。

林曦媽做在灶火前，無助地淌著淚。等最后一把火滅了，她的臉上也變的暗淡。

三伯母安慰了一會兒，就去干活了，說是幫著請個假，不然老板那里沒人干活要提前找人。

林曦想了很久之后，于是堅定地開口:“媽，我學(xué)校旁邊，有個店鋪在招幫廚。你……想不想跟我去學(xué)校?！?

林曦媽看著她冷靜的樣子，不似說假。她又四處看了看，這個住了幾十年的地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地方，這個長年只有自己一個人的地方，連枕頭底下的剪刀都被握出亮光的地方……她也是膽小的人，也是從小父親早亡，害怕孤獨的人。第一次審視自己的生活，才發(fā)現(xiàn)是一地雞毛，第一次問自己這么生活是為了什么，為什么這么苦？

林曦安置起了家里的東西，拿了個大蛇袋給媽媽裝了幾套好一點衣服，有拿了個小書袋裝上了身份證銀行卡等一些比較貴重的東西，家里的鑰匙給三伯母送去了一把，讓她平時幫忙照看一下家里。養(yǎng)的雞鴨都送她了，讓她有時間就喂養(yǎng)著，忙的話就殺了吃。

在媽媽還糊里糊涂的時候，林曦趕緊帶著大包小包帶著她一起坐上了去學(xué)校的班車，就她現(xiàn)在這個樣子，實在不適合一個人呆著。

她媽媽坐在班車的后排靠窗，林曦挨著坐，把行李放在腳底下，由于東西太多，她需要時不時地托著點，省的待會兒人多的時候擠到別人。

不一會兒車就上滿了人，大多數(shù)都是學(xué)生，也是趕集賣貨過路的，鬧哄哄的人擠人。等到發(fā)車的點，車上早就已經(jīng)沒有多余的空間了。

開始還不覺得什么，可是汽車發(fā)動的那一刻，林曦緊握著的手也開始隨著車身抖動起來，止不住的淚嘩嘩地從媽媽眼里涌出來，淚流滿面。可她依舊咬著牙不哭出聲，她也要臉面啊，這么多人的地方，她怎么能哭呢。可是就是控制不住。

林曦站起身，雙手抱著她的頭往自己肚子上靠，然后把她藏進自己的校服里，超大碼的校服此刻像一個屏障，裹住了一個成年人的脆弱。

她輕輕安慰著:“媽，以前的事都過去了，咱們現(xiàn)在，去過新的日子，以后會越來越好的，別擔(dān)心，你信我的……我們會過的很好很好……”

林曦媽嗚嗚嗚嗚地壓抑地聲音，哭著像個孩子，像要把這輩子的委屈都哭完。

隔壁坐著的一個老大娘，也熱心地勸:“大妹子，想開點，沒什么過不去的坎，向前看呀……”

車里原本熱鬧的沸沸揚揚，也安靜下來，只留下大娘熱心地勸解:“有事跟大娘說說，說出來，就好了。”

俗話說，家丑不可外揚，林曦媽這方面還是比較傳統(tǒng)。硬是把哭聲憋回去了。長長地舒了口氣:“大娘，沒事，風(fēng)沙進眼睛啦，沒事，沒事……”

沒事，沒事。

林曦知道苦難不要說給別人聽這個道理，也是從她媽媽身上知道的。

曾經(jīng)媽媽是會跟別人說自己的苦難的，可是每次說完，村里人更多的是拿來當(dāng)笑話，當(dāng)攻擊她的武器，在聊天的時候，總會當(dāng)樂子。

他們有種本事，那里疼往哪里扎。冷言冷語比冷刀子傷人心。

林曦再次坐下的時候，林曦媽的淚已經(jīng)風(fēng)干了，精疲力盡靠著她的肩睡著了。

她什么都沒有問，只是第一次感覺到自己的女兒長大了，可以依靠了，所以，她什么都沒有問，走就走了。

她有吃苦的勁，她不怕餓死，她有信心靠自己的雙手養(yǎng)活自己和一雙兒女，她沒有依靠過誰。

所以，她什么都不怕，除了孤獨和長久的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