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的齊國發(fā)生了兩件大事。確切的說在平時是兩件大事,但是在今天卻是一件大事與一件小事。
公元前265年四月初八,這一天的臨淄城王宮內(nèi),哭聲直上九霄。
春雨綿密。
白綢將紅墻碧瓦嚴(yán)密的包裹起來。
大白燈籠高高掛起,白紗、白幔、黑紗、黒幔布滿整個王宮。
垂拱殿外
風(fēng)呼嘯著,雨越下越大。寂寥的路上偶爾幾名宮娥、太監(jiān)經(jīng)過。
與垂拱殿外相比較,晏安宮中,嬪妃、宮娥、太監(jiān)身著孝服,排成排跪成片。
御書房外。
大臣們身著孝服按部就班的同樣排成排跪成片。
山岳垂淚,舉國同悲。
這一日,齊國國君齊襄王田氏法章薨于御書房。同一時間,一聲并不太嘹亮的嬰兒啼哭,在后宮的登華宮中響起。
齊襄王田法章的小兒子,竟然在他父王薨斃的同時,出生了。
君太后一面要操辦襄王的身后事,一面還得為后宮中這個新誕生的孩子操心。
這孩子是昭儀田雯所生,雖然昭儀也姓田,但并非王室中人,據(jù)說年輕的時候是江湖中人。
君太后一向不喜昭儀,一方面是女人的本性,另一方面是因為田昭儀確實是在襄王流落江湖的時候與之結(jié)識的。
新生的嬰兒總是招人喜愛的,但是這孩子生不逢時,并不被齊王宮中人的喜愛。
更有監(jiān)天司司正言,此子生而克父,乃妖星降世,實為不詳,大王之薨,多因其故。
故而君太后給此子賜名,曰:虔。
登華宮中,昭儀田氏,費力的摘下自己戴在頸間的玉牌,系在了孩子的脖子上。
她對著孩子輕聲道:“按說新王子降生,內(nèi)事司都會送來平安佩,一是送上祝賀,二是給孩子祈福,希望他順利長大。”
“娘,不爭氣,讓你在最不該的時間降生在這個世界。今天娘把這塊你舅舅給我的玉牌,送給你,希望你平平安安。”
看著眼前的已經(jīng)熟睡的孩子,田氏默默的流下了眼淚。
她雖然曾經(jīng)是江湖女俠,但是任憑哪個母親看到自己的孩子如此,現(xiàn)在甚至連最基本的生存都成了問題,都會如此難過。
沒錯,君太后因為忙著襄王的身后之事,并沒有給田昭儀以及小王子安排乳母。
如今的田昭儀身前只有兩個得力的丫鬟使用,田昭儀渾身無力,甚至起身都很辛苦。
看到冷清的登華宮,內(nèi)心終是承受不住,流下了淚來。
襄王還在的時候,對田昭儀是極好的,一應(yīng)用度都與君太后相同。所以君太后對于田昭儀是極為不喜的。
新年過后,齊襄王突然患上重病。田昭儀也就無人理會。
襄王先是干咳不止、還一直咳痰,經(jīng)常氣短。并且頭痛欲裂,一起身,頭還暈乎乎的。
后來嗓子疼,鼻子無法呼吸同時還流鼻涕。身體發(fā)熱并且渾身乏力。
之后幾天病情逐漸惡化,襄王開始聞不到味道、吃東西也吃不出味道。這時候襄王吃東西經(jīng)常吐,吃完還拉肚子。
昏迷了一個月后發(fā)現(xiàn)開始呼吸困難,呼吸頻率越來越快,在昏迷中還會咳血。
最終,于四月八日沒熬住,薨了。
七日后,襄王下葬,齊王建繼任。因為齊王建是歷史上出名的齊廢王,所以君太后臨朝聽政。
夜晚,因為吃不飽,這孩子哭鬧的厲害。
內(nèi)侍總管趙公公對齊王建說:“稟大王,奴今日路過登華宮外的時候,隱約聽到宮內(nèi)有嬰兒啼哭傳出。”
齊王建說:“他一個剛出生的妖童,又是在田昭儀宮內(nèi)哭,理他作甚?“
趙公公說道:“如今王上剛剛登基,若是有人聽到哭,說王上不仁,欺壓胞弟,恐怕有損王上圣名。”
齊王建聽說會損害自己聲譽(yù),不耐煩的道:“明日你去傳本王旨意,以國喪期間,王弟虔不尊禮法,夫人田氏管教不嚴(yán),令移居?xùn)|柏堂,嚴(yán)加管束王弟,克己復(fù)禮。”
趙公公恭敬的應(yīng)道:“奴遵旨。”
齊王建從來沒想過,后宮的哭聲如何被前殿聽去。
這趙公公乃是襄王老人了,曾經(jīng)剛剛?cè)雽m的夫人田氏因為俠女義氣,看不慣經(jīng)常以權(quán)謀私,欺負(fù)下人的趙公公,于是揍了他幾次。
之后這趙公公就記恨上了夫人田氏。
從此東柏堂中多了四個人跟兩只羊。四人分別是夫人田氏、王弟虔以及兩個宮女。而兩只羊則是給田虔提供奶水的。
一轉(zhuǎn)眼三年過去了,這一年的冬天,十三歲的王弟假聽說自己還有一個三歲的弟弟,好奇之下,就帶著奴仆前來東柏堂看看。
東柏堂常年缺少人打理,除了主路之外,倒是雜草遍地。走著走著,王弟假似乎聽到了齊膝高的草叢中似乎有聲音。
草叢被撥開了,一個小孩的腦袋鉆了出來,這是個看不出男女的孩子。
王弟假,先是被嚇了一跳,而后仔細(xì)觀察起眼前這個孩子。
一副瘦小的瓜子臉,黃黃的,沒有潤紅色,這是缺乏營養(yǎng)的痕跡。
黑黑的眸子是活潑的、有生氣的;又長又濃的眉毛是精神的。
耳邊垂著兩根編得歪歪扭扭的小辮兒,零亂的碎發(fā),被風(fēng)吹得在臉上飄來飄去。
他穿著厚實的小皮襖,外面罩著一件紫紅色燈芯絨罩衣,可能是不夠長了,袖口和衣襟下邊都接了一截相同顏色的新布。
王弟假看到這孩子后,問道:“你是誰家的孩子,怎么會在這里玩耍?”
還不等孩子回答,一個中年女子跑了出來,慌忙的把這孩子護(hù)在身后。
對著王弟假行禮道:”稟薛君(此處設(shè)定田假的封地是薛,所以稱薛君),這是王弟虔,您的弟弟。”
田假看到這女人把孩子護(hù)在身后,心中微微有些不快,于是說道:“你把他護(hù)在身后干什么呀?難道我還能吃了他不成?”
“他乃是本君的親弟弟,本君看看他不可以嗎?“
那女人聞言,依舊沒有挪開身子,而是繼續(xù)行禮道:“虔少爺身體孱弱,而且常年生活在這里,沒什么人跟他說話,所以虔少爺無法說話。怕沖撞了薛君。”
田假更為不快的說道:“滾到一邊去,讓我看看他,你一個小小宮女,竟然敢頂撞我,左右來呀!把這女的給我拖出去,亂棍打死。”
那女人聞言大驚,跪在地上連連求饒。
田假聽到只覺得這宮女真是討厭,實在聒噪的很。于是催促道:“你們都是吃白飯的嗎?趕緊把她給我拖走。”
身后六個奴走出,正準(zhǔn)備對這宮女下手。這時候遠(yuǎn)處一個身材消瘦,似乎風(fēng)一吹就會隨風(fēng)飄走的女人走了過來。
身著雖然華貴,但卻漿洗的略微發(fā)白。
田假知道這是自己那個便宜姨娘,田昭儀,雖然田昭儀現(xiàn)在身處冷宮,但是田假也不敢失禮,畢竟齊國以儒家治國,最講究一個孝與禮。
于是田假上前敷衍的行了一禮道:“孩兒田假,見過田夫人。”
田氏也沒有故作姿態(tài),而是很平靜的說:“薛君何必客氣,此間不過是下人不懂事,稍后我會回去好好教育,還請薛君見諒則個。”
“春花,你還不趕快謝過薛君仁德。”
田假聽到這夫人夸自己仁德,心里洋洋得意,也不再跟這螻蟻一樣的下人過不去。于是也不再理會,對田氏道:“本君這次來是想看看那個素未謀面的弟弟,還請?zhí)锓蛉税才拧!?
田氏眉頭微微蹙起,道:“他就在那里,想來薛君剛剛是見過的。我若阻攔,豈不是影響薛君兄友弟恭的賢德之名。”
田假一聽,這又是仁德,又是賢德,心里別提多開心了。最近在稷下學(xué)宮,田假剛剛學(xué)會《論語·學(xué)而》,其中有強(qiáng)調(diào):“君子務(wù)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為仁之本與!”
這不正是說自己現(xiàn)在嗎?于是田假開心的說道:“這次來的匆忙沒帶什么見面禮,一會兒回去,一定差人補(bǔ)上。我這弟弟看起來似乎太過瘦小,回頭我讓膳房多送些吃食過來。”
站在田氏另一側(cè)的宮女秋月聞言,心中大喜:“總算是可以給少爺改善伙食了。”
田夫人說:“虔不會說話,就有我這個做母親的代他謝謝薛君,感謝薛君對弟弟的愛護(hù)。”
田假美滋滋的走了,果然之后的一段時間冷宮的日子好過了不少。
田氏在心中想著:“田建(齊王建)、田假兄弟雖然是蠢貨,但是那太史君(君太后)可不蠢,這種好日子怕是也過不了幾天。”
果然,一個月后,東柏堂再次恢復(fù)冷清。此時的懿德宮中,君太后正在訓(xùn)斥田假道:“你怎的如此無智,被那賤人三言兩語就夸的不辨南北對錯了。”
“'孝弟也者,其為仁之本與!'那說的是孝順爹娘,敬愛兄長,這就是'仁'的基礎(chǔ)。那賤人是你的娘嗎?那畜生克死你的父親,怎么能算你的兄弟!以后莫要再去那晦氣的地方了。”
田假覺得自己受到了田夫人的欺騙,本來對那個瘦小弟弟的一點同情,蕩然無存。還因此記恨上了田夫人。
這些年冷宮中的三女通過宮外的一些關(guān)系,帶了些種子進(jìn)來,在東柏堂的后院空地,種了一些蔬菜,每個月還能領(lǐng)取一些糧食,如此才能勉強(qiáng)度日。
但是沒有肉食,糧食也僅僅是吃了不餓,三女也是省吃儉用才能把田虔養(yǎng)到這么大。
田虔三歲,國喪滿。齊王建大婚,娶的王后乃是安平君田單之女,田穎。田穎曾經(jīng)學(xué)劍于田虔的母親夫人田氏,故而兩人關(guān)系極好。
齊王建大婚后,本應(yīng)住在懿德宮的王后卻住進(jìn)了登華宮,只因君太后依舊住在懿德宮。
幾日后,田穎來到東柏堂,看到眼前的女人,一時間竟然不敢相認(rèn)。
只見如今的夫人田氏的臉上沒有肉,罩著一層饑餓的青白色的薄皮。身體又瘦又直,像根竹子。
田穎心中百感交集,當(dāng)初江湖聞名的農(nóng)家女俠,飛鳳劍田雯(夫人田氏),如今變成了這副模樣。
看著眼中含淚的田穎,夫人田氏道:“你也莫要難過,畢竟當(dāng)初是我自己選擇了他。如今他已經(jīng)去了,我只恨不能即刻去陪他。”
“我唯一放不下的就是虔兒,如今有你照料,我想虔兒應(yīng)該會過得更好,我也放心去找他了。”
看著眼中充滿哀色,已經(jīng)心有死志的老師,田穎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么。
田穎抱起瘦弱不堪的田虔,田穎憐惜的摸著他的頭道:“以后由嫂嫂照顧你,莫怕!”
七日后,君太后收到消息。夫人田氏斃于東柏堂,臨死前只希望可以與襄王同葬。
看到夫人田氏的這個要求,君太后是氣憤的,非常氣憤。
君太后拍著案幾吼道:“她想干什么?她想干什么?一個昭儀竟然要跟王上同穴?那我百年之后葬哪里?她是不是還想要我這個王妃的位子?”
君太后指著身邊內(nèi)侍道:“你去把她的尸體吊起來,給我打,狠狠的打,這女人太過分了,死也不死的安生。”
內(nèi)侍看著暴怒的君太后,雖然害怕但還是建言道:“夫人息怒,如果真的鞭打了那人是小,損了您的賢明被那些大儒上書,那可就事大了。”
君太后聞言,冷靜下來,道:“與先王同葬是不可能了,差人給她弄一口厚棺材,葬在妃陵中吧。”
內(nèi)侍又問到:“那妖童該怎么處理呢?”
君太后聽到妖童,心中更是不快,想到:“法章是被這妖童克死的,按照禮法他母親去世,應(yīng)該由我這個嫡母出面領(lǐng)養(yǎng),萬一他把我也克死了呢?還是讓他離我遠(yuǎn)點,真想直接弄死那妖童。”
君太后道:“讓他繼續(xù)住在東柏堂,一應(yīng)用例減半。”
內(nèi)侍立刻接受到信號,君太后這是不打算領(lǐng)養(yǎng)那妖童,并且對他很不喜。
夫人田氏就這樣悄無聲息的,在這個秋天下葬了,葬在了妃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