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塵掀起，幾乎遮蔽了那些自地面升起的霞光。

曾經偌大的汾陽府此時幾乎只剩外圍的廂房與中心位置的深坑。

飄在空中的馮不常面色陰郁地掃描著四周，他縱然沒有發現曾家二少爺與吳閣老的身影，卻也完全不相信對方會被自己這么簡單地干掉。

畢竟他完全沒在婁老爺的下面找到他們的人體組織，而放走一個朝廷命官，鬼知道之后還有多少破事等著自己？

緩緩將甄樹生的時候身體降在婁老爺之上，看著眼珠子都要瞪出來的曾老太，馮不常揪住了她的領子，惱火道：

“你究竟在搞什么？那個什么吳閣老為什么現在會在這兒？”

曾老太被搖晃間才清醒過來，她視線一凝，慌張地往四周看去：

“我兒呢！我兒呢！”

“娘！”

曾老太話音剛落，就看見一條手臂鎖鏈飛舞間將自己的小少爺送了上來。這嬌生慣養的孩子顯然已經嚇傻了，他好像連抽泣都忘記了，一個勁的顫著身子不敢動彈。

“老夫人無恙否？！”

而隨著曾小少爺的落下，許多傷痕累累卻依舊精神矍鑠的武士也一個接一個地從手臂鎖鏈上掉了下來。

曾老太見狀頓時愕然，她有些不明白地瞅著馮不常。

馮不常也沒解釋什么，把阮雯一個人拽出落點范圍也是拽，把無關人等從婁老爺下面拉出來也只是他順手而為之，畢竟要是肉沫混到一起，鬼知道自己干沒干掉那三個人。

但此刻顯然，那朝廷命官已然腳底抹油，多半是回去搬救兵了。

一個文人自己都尚且不能當場擊殺，若是還有他人……

馮不常眉頭緊鎖，卻也沒忘了把救出的武士們放下來，他們接二連三地半跪在婁老爺的腦殼上，等著曾老太發號施令。

阮雯扶著胸口平復了下不斷悸動的心跳，她扯去面紗，抬腿就拔劍抵在曾老太的咽喉，怒聲道：

“你我本當無冤無仇，為何要算計我等？！”

重新抱回孩子的曾老太顯然變得清醒了許多，她思索片刻后方才抬頭看向阮雯，語氣堅定道：

“老婆子也沒有料到吳閣老會一聲不吭地跑過來，這只是巧合。”

阮雯聞言冷笑一聲，將老太太的話嗤之以鼻。然而馮不常此刻卻冷靜得多，他稍微思量片刻，就輕輕拉下阮雯的劍鋒，半蹲在曾老太面前說道：

“老太太，不論你是否有意，我等都被卷進了你的家事里了。如果老太太你依然不肯對我們敞開心扉，那接下來只怕我們都沒有好果子吃。”

曾老太聞言沉默良久，而就在馮不常的耐心即將耗盡的時候，她抬起頭，緩緩說道：

“今日事端，全因今上焚書而起。我那兩個侄子，未見夏國動蕩有傾覆之危，只圖一時之短利。為保全曾家，我必須尋一條新出路來……”

“那條路，就是和朝廷作對。”

馮不常一下子就想明白了，顯然那夏國君焚書禁絕天下道統的事情惹惱了整個夏國的修行者，其中有阮雯這樣的弱勢武行，也更有朝堂之中大家族大人物。

雖然這曾家看上去沒什么修行底蘊，但作為一方豪強，琢磨出一點見風使舵的本領是再容易不過，更別提這曾家當家的還是個以女兒身封侯的老太太。

“所以，你那兩個侄子才如此不忿、不服。他們本就對你執掌家族心有不甘，現在更是要借機拉你下馬。”

曾老太微微點頭，蒼白的臉上沒有任何悲喜：

“不錯。但老婆子我實際上并不想這么快就和朝廷翻臉，本來也只是想先清理門戶后，再尋找機會，串聯各家共興大事，只可惜不敢巧，讓吳閣老撞破了咱們。”

說著曾老太就強行扭曲其她的嘴角，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把你知道的吳閣老的事情，都講給我聽。他帶了多少人來，有多強，都告訴我。”

馮不常心中斷定此事靠躲是絕對躲不過去的，在自己已經暴露，吳閣老撤走的情況下，整個汾陽城很快就會變成一座關押自己的監獄，城內大量的防備都會出動，不論是針對自己還是曾家，這都是一場硬仗。

但沒成想，曾老太卻搖了搖頭，只聽她輕聲說道：

“吳閣老出行，向來不帶隨從。”

“不帶隨從，那他一定是一等一的高手咯？”

馮不常心中納悶，在剛才的交手中，除了那古怪的，好似能讓周圍道術失去作用的能力之外，那吳閣老也沒有顯露出多大能耐。

“并非如此，吳閣老自幼修行儒道，其有浩然正氣加身，尋常道術在他附近就會被正氣中和失去作用。但若論其余手段，吳閣老想必是比不上姑娘與小哥的。”

馮不常聞言心中一喜，但接下來就聽曾老太話鋒一轉，語氣沉重：

“我們現在需要擔憂的，是汾陽城的警備與城防。汾陽乃是溝通汾河兩岸的重鎮，城防警備之中高手如云……”

“老夫人！莫要漲敵人志氣，滅自己威風！我等雖不才，但也有一把子好力氣，對上那些個只修行數年的三腳貓，也不會吃虧！”

“不錯，我等也不是沒與城防的小卒子比試過，就算他們修行兵家之術，而我等下九流的法門也不是花架子！”

聽到曾老太泄氣的話，周圍一直沉默著的武士們紛紛抬起頭沉聲喝道：

“老夫人，干吧！既然躲不過，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反他娘的！”

“不錯，這幾年我等可被焚書令坑得慘了，要不是武館藏書被毀，我也不至于淪落成了仆役！”

聽著周圍七嘴八舌的吵鬧，曾老太顫顫巍巍地緩緩站起，她掃視一圈，眼中所見竟沒有任何猶豫。那些家仆武士的臉上竟維持著令馮不常都難以想象的堅定，眼中也隱約閃著期待。

“諸君，當真信我？此行，可多半是一去不返啊！”

曾老太拱手輕語，卻聽那武士們再一抱拳，齊齊喝道：

“原憑家主差遣！”

曾老太嘴唇微顫，發絲散亂如絲的她深吸了一口氣，一手牽著曾小少爺，另一只手則高高舉起，握拳：

“起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