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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山谷老人(二)

昭和十二年,楚家七個兒郎掩埋沙場,七萬楚家軍無一人生還,戰報傳回京城時震驚朝野上下。

當時在位的還是如今的老皇帝的父親仁和皇帝,天子震怒,又聞是楚將軍急功好利,這才中了敵人的圈套,害得七萬將士枉死,也害得那一戰言國大敗于魏國,當即仁和皇帝便讓人將楚家唯一的男丁楚云下了詔獄。

這些蕭林楚幼時聽母親講故事講過,他一直以為只是故事。

十二歲的楚云還未來得及為兄長父親斂棺收尸,還未來得及安撫府中人心,就那樣猝不及防的墜入了地獄。

他在獄中受刑半月,聽著獄兵每日說著楚家的夫人們已紛紛求助家族讓他寫下放妻書,欲離開楚家。

他聽到他的母親曾打算自刎于家中追隨父親而去。

聽到他的二嫂一頭撞上了門前的柱子。

聽到家中奴仆逃的逃,散的散……

他的兄長們走了,他的家徹底散了。

楚家還背上了戰場好功,陷國于危難中的罪臣罵名。

他大抵是要被送去西街口斬首示眾謝罪的。

他那時想,也好,這樣一家就能團聚了,可是他又不甘……

楚家幾代為言國征戰沙場,平定安邦,立下了汗馬功勞,也從無二心,如今楚家所有男兒只剩他一個紈绔子弟,鐵骨錚錚的所有男兒皆身死沙場,他皇室卻將所有罪責推到了一個忠臣身上。

這樣的江山,他睡得著的嗎?

就算死,他楚家也該是干干凈凈的死,他該替他的父兄們討個公道再去見他們才是!

可是他對那日戰場狀況一無所知,又該如何替兄長,替父親爭辯?何況他還深陷牢獄。

那一刻他是如此痛恨自己昔日的紈绔,想要做些什么卻似乎什么都做不了。

萬念俱灰下,一個女子出現在了他的眼前,她像是地獄里透進來的一束光,照亮了那時和以后的自己。

她眼神堅定的告訴自己,她很快會救他出去,牢中上下她已經打點好,讓他千萬要撐住。

他一眼便認出來她,是那日大哥匆匆離京奔赴戰場撇下的大嫂。

她還是很美,卻難掩憔悴。

她說她知道他不甘心,她讓他振作,待他歸來一起重振楚家。

他自己都不信自己有何能力重振楚家,可她卻堅信。

不知道她從何來的自信。

她還說,家中一切無虞,母親安好,他的嫂嫂們也都在,所有人都在等他回家,讓他萬萬要照顧好自己,不可頹然。

她帶來的消息和那些獄卒說的完全不一樣,卻讓他心頭一熱,霎時就熱淚盈眶。

可是……她一個剛及笄的女子能做什么,她和大哥還未圓房,算不得真正的楚家人,她的母家也一定在想著救她脫離楚家。

他楚家如此虧欠于她,她若是想離開,他愿給她放妻書,只是她卻說楚家不定,她不會走,他不知道她為何要這樣堅定的幫助自己……

但她往那一站,就讓他莫名心安,所以他沒有再勸她,那時的他大概是太害怕了,需要有個人陪著自己。

她來后不過三日,獄卒便將他帶出了牢房,他見到了皇帝,那個對他還有一絲憐憫曾經父親的好友,他說,雖然楚家有過,但念在楚家世代忠良,為言國立下汗馬功勞,故而對于楚家唯一的血脈——他,網開一面,放他回家。

皇帝問他以后打算如何。

他說,繼承父志,為國盡忠,永護山河,謝主隆恩。

皇帝欣慰至極,攙扶著他起了身,陪著他一道出了宮門。

那日的雨格外的大,他邁著滿是傷痕的腿腳一步步走到了宮門口,看到了她帶著楚家所有的牌位堅韌的跪在宮門口。

那一剎那,他信她是要陪他重振楚家的,理由已經如何不重要,她在他便會堅定。

他上前攙扶起了她,才發現她早已搖搖欲墜,目光掃過她懷中兄長的牌位,那一刻他找到了理由。

嫂嫂必然是愛慕極了兄長,才會對他愛屋及烏,對楚家愛屋及烏。

此生兄長能有此良妻,泉下也必然是笑著的,他楚家能得此大夫人,也必是祖蔭庇祐,他楚云日后定當涌泉相報才是。

回到了家中,一切果真如她所說,所有人都在等他。

他想過也許是她在騙他,卻沒想到一切竟然是真的,這種做好了最壞的打算最終卻發現事情遠比想象中要好太多的驚喜實在讓他難以自抑心中情緒。

可直到二嫂說著與獄兵說過的所差無幾的話,他才知道若是沒有她,這一切確實會如他曾想的那般糟糕,不是不會糟糕,只是因為楚家大夫人在。

若沒有她,他便真的不會有母親,有二嫂了,那些其余的嫂嫂說不定也早就離去了,他不知道她在他不在的時候是如何撐住了這個家,如何以雷霆手段震懾住了這個府邸。

一個十四歲的女子,面對著天下人的指責,官兵的為難,八面來敵時還能還他一個完整的家,有多辛苦他完全可以想象。

他繃住了淚水,在她的安排下,過火盆,撒艾草,做完所有該做的事,與她徹夜長談規劃所有。

那一夜,他看著不過年長自己兩歲,卻宛若一個飽經滄桑的智者的她運籌帷幄。

有時候他在想也許她是上天專門派來拯救自己,拯救楚家的吧,可是她那嬌俏的面容卻不過少女。

回家的第二日,停柩了十八日的父兄終于得已安息,而他和她踏上了真正能讓父兄安息的尋找真相之路。

他以為那條路會很孤單,但好在一直有她。

養好傷的半個月后,北境邊關再次罹難,曾于父兄一同共事的陳錚屢屢撤退,拋下了十一座城池,退到了言國北邊最后一道防線,天守關。

仁和皇帝滿朝上下找不到可用之帥前往御敵,東西南的將軍不可調用,可北邊更是不能放棄。

此時從無沙場御敵經驗的他被臨危受命,他心中自是不懼,若要尋得真相必定要走那一步的。

但他又怕自己萬一犧牲了……

而這時候再一次的她堅定的告訴自己,不要怕,她會陪同他一起去。

他竟不知她會帶兵打仗,她不是世家女兒嗎,管理家宅,相夫教子才是她的專長啊。

可她骨子里的自信從容卻讓他相信她沒有開玩笑。

事實也是她沒有開玩笑。

她仿佛天生的戰神,兵術詭詐,運籌帷幄,不過半個月便將魏國拿過去的十一城奪回了一半。

他看著她同軍中的將士們把酒言歡,指點著領軍的將士,與所有人融成一片,心里頭慢慢滋生了一朵蠱惑人心的暗夜之花,帶著他朝著不知道未來的路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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