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友德上任舟楫署執典，為的就是從江河之中撈經費。他從鷹游島一營水師中，挑選識字的，靈光的，組成江河巡查，專查違反禁航令在長江囂張跳踉的。那些敢在長江水面上耀武揚威的，一般都有些勢力，要么也是有錢的，想要賺更多錢的。

周友德便就專挑他們下手。

肥！

至于得罪了多少人？

四個字，罄竹難書。

不過周友德不在乎，一本唐律擺在案頭，誰來都不好使。他有一營水師弟兄兜底，碰上鬧事的也不怕。但便就苦了焦頭爛額的漕運司，每日口水官司打得盧玄頭暈目眩，不能自理。好在霍縣丞改炮進度十分迅速，八月初，在進一步優化了火藥配方后，三百四十斤的火炮定型，只等定下炮艦規制，便就著手準備量產。

他已回到顧縣，作為留后縣令處置顧縣事宜，斷了盧玄的后顧之憂。

趙平安在顧縣湖灣呆足了一個月，他用這一個月時間，規劃出了造船船塢，以及完成了鄱陽湖水師錨地的選址。

而饒縣的周有禮，在初嘗甜頭之后，第二個月更是加派了絲綢運輸商船的調撥，王盤如今往返長江，船隊規模甚至已超長江水師江巡船隊，在那寬闊的江面上，數十條船浩浩蕩蕩。有了盧玄的牽線，王盤與長江水師的關系也不可同日而語。大家都知道這船隊往來運送的是軍糧，王盤的船隊，便就成了水師的衣食父母，直接決定了江州水師將兵飯碗里的飯菜成色。有時趕上了趟，便一路護送回港，若一時趕不上，甚至還會派出專門的戰船迎接入港。

與王盤相比，那些被周友德帶著水上糾察追著逮的私船，簡直就像后娘養的。

對于賺得的銅錢，趙平安的那一份一個子也沒要，全部做賬，投入了鄱陽湖水師的籌建當中。

王盤知道這事之后，直犯嘀咕，拉著趙平安就問：“老實說，這筆錢兵部會不會還給你？”

趙平安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這事我只能相信，盧玄盧之妙待我不薄，信他一回又何妨？”

王盤“嘖”了一聲，略有所思，“算不算利錢？若是算的話，我不若也參一股？”

趙平安深吸一口氣，“你是有錢沒處使了么？”

王盤道：“倒不至于。只是小妙說得對，錢乃身外之物。有這兩回走船，我已分了兩千多貫。在湖口買了那長樂間，不過就花了兩百貫。原來沒錢之時，覺得錢真是個好東西。如今有了錢，反倒心里不踏實了。在來鳳樓，我能花個兩貫錢買一夜笙歌，可在柴桑，想要在潯陽樓包幾桌酒席，也不過就是五貫而已。錢太多，與我而言只是個數目了……”

倒是一臉正經，絲毫沒有嘚瑟的成分。

趙平安想了想，他如今的運作，前期投入靠的是賣柴桑舟楫署府衙的錢，而每月的入賬，主要還是靠執典糾察的罰額，之前逮了大魚能罰不少，但自從這幫人知道惹不起周友德之后，就收斂了許多?，F如今，周友德都已然將手伸到漁船上去了，所得那些銅板，又值幾個？而且盧玄亞歷山大，他一旦卸任，新官上任的漕運司定然要拿舟楫署開刀，到那時疲于應付，也該做出一些讓步，在這一塊的收入，便要銳減。

剩下的就是走貨的收入。這筆收入原本很多，但是因為是股東制，所以趙平安能調用的就很少。王盤能主動提出入股舟楫署，想來也是看趙平安找錢找得挺辛苦，若是能幫上一些忙，他定然也是樂意的。

“行吧！”趙平安松了口，“這筆錢便算我借你的……”

王盤聞言頓時興高采烈。趙平安卻道：“只是我在鄱陽湖造船的內幕，兄長卻不能輕易向外人透露！”

“怎這事如此隱晦么？連小妙都不能說？”

趙平安點頭，“只說是為長江水師練兵，補充戰船，千萬不能告訴任何人與佛郎機有關的事情！”

王盤“切”了一聲，“這事女人她也不感興趣呀！那時在胡山村，若不是你，她怕是完了。我得替她謝謝你，兄弟！”

“無論誰，哪怕是你親爹！都不許說！”

“我親爹？我親爹早過了！”

“就算是夢見了你親爹，你都不能告訴他?！壁w平安斬釘截鐵，“此事悠關長江防線安危，你若是走漏風聲，便是有一百個腦袋也不夠賠給江南百姓的！”

“喲！”王盤兩眼仿佛瞧見了一個陌生人，側臉道：“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你何時關心起家國大事來了??？”

“莫管這有的沒的！”趙平安也鬧不清自己為何感同身受起來。曾經在徐州時她就有這種狗拿耗子的嫌疑，現如今在舟楫署上班，這感覺就更加強烈。

尤其盧玄說起火炮上船時那希冀的眼神，趙平安想起來，總會有一種負罪感。心里老實覺著若是不幫他這個忙，恐怕在這世上，會成為他最大的遺憾。

鄱陽湖軍塢是鷹游島水師弟兄一鎬頭一鎬頭挖出來的，趙平安對他們說：“老子要為你們量身打造一支艦隊，天下無敵的艦隊！你們今日挖的每一鍬土，老子心里都有數，你們是河北人，但你們在江南，都將成為大唐百姓心中的英雄……”

當兵的就怕激，一激就嗷嗷叫。他們被安置在湖灣，終日無所事事，他們是水師，可他們手里沒有武器。面對茫茫的鄱陽湖，精力旺盛之時，他們只能劃著打魚的舢板當戰船。去演練他們日漸生疏的戰陣技藝。

可終于有一日，有人告訴他們，要帶著他們開著他們自己打造的戰船，打過長江去，打回他們家鄉。也要讓大唐的百姓，大唐的各路衛軍，還有淮西軍、河隴軍、江南軍都看看，河北的子弟兵，也不全是康賊的走狗！

這份屬于河北軍的榮耀，如今全部都落在了他們的身上。五百軍卒聽著這些話，想起他們只是因為出身在河北，便到此時都還背著叛國的罵名，心中便頓時涌起了驚濤駭浪，他們夜以繼日，不過一個月，便挖出了擁有四個船位的塢倉。

而盧玄的軍船設計圖也緊隨而至。他吸取了趙平安的想法，拋去了一些不切實際的東西，又構思了一些趙平安沒能顧忌的創新。這些軍艦的圖紙，完完整整地交到了趙平安的手上。

趙平安打開一看，便見一艘尖艏平底高舷圓尾的戰船出現在了視線里……

真正花錢的時候，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