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權力機構,大致在三省六部九寺五監一臺的框架之中。而都水監,便是五監之一。掌水文、船舶、漕運,漕運司、市舶司均為其下轄單位。雖然品秩不高,但職權甚大。尤其在水網地帶,市舶司有錢,漕運司有權。
水師歸屬漕運司,而不是兵部,也不是十六衛和北府,是因為水師建立,花的是都水監的錢,作用是往來緝打水匪、維持航道平穩,確保漕運安全。兵部鞭長莫及,觸及不到根本。同時他們也吃各州財政,而不是朝廷撥款。江州的長江水師、江東的金陵水師,他們的大股東里,就有江州府和金陵府。
趙相是兵部尚書,他往江南漕運司插進一個盧玄來,只不過是為了掌握江南水師。他要放棄江南,也等同于是要放棄江南漕運司和江南水師。畢竟于律而言,兵部對漕運司,是沒有管轄權力的。
在這個問題上,趙元良趙相看得很清楚,與其花力氣去爭取不在他轄下的江南水師,倒不如穩住他的基本盤。如此一來,盧玄位置不保,恐怕不過是朝夕之間。
尤其他與太子之間還有嫌隙。
趙平安厘清了這其中的關聯,頓時有種兔死狐悲的感覺。他指望跟著盧玄,混入上層。但盧玄現今自己都可能要成為朝堂進退的犧牲品,哪里還有空管得上他趙平安。
沒有了盧玄的庇佑,就算進了漕運司,那又該如何?
盧玄對此也顯得十分沮喪,他道:“我只能幫你到這一步……平安啊,你有天賦,江南水師的興衰,你當有自己的責任。舟楫署雖然不是肥差,偶爾還有些小虧,但有造船的權利。如今襄陽被圍,岳州吃緊,湘水防線壓力山大。康陸與徐王二人自西而東兩面夾擊江淮,江南水師將來定是疲于應付……”
“你等等……”趙平安連忙打斷,“盧縣令說的‘雖然不是肥差,偶爾還有小虧’,指的是什么?意思是,我若是要造船,還得自己掏錢?”
“倒也不全然是這般……”盧玄眼神略顯躲閃,他道:“舟楫署每年都有造船的專款。”
趙平安笑了起來,“盧縣令,你還是直接說但是吧!”
“好吧!”盧玄道:“但若是要打造鄱陽湖水師,這筆錢怕是遠遠不夠!我在還好說,我若一旦離開,恐怕這專款,只能用在長江水師身上了!”
趙平安身體頓時后仰,一臉難以置信,那還玩個蛋啊!
這意思是,一旦盧玄被撤換,那鄱陽湖水師等同于不被江南漕運司認可?給他掛上舟楫署的官名,是為了將來漕運司不認賬時,也能為自己打造一支私人艦隊?
“那這鄱陽湖水師歸誰啊!?”
“自然歸漕運司!”
“……”
漕運司不給錢,等打造出來還得歸他漕運司?這不悖論么?趙平安一時迷茫了。
他有些不能定義自己的位置,盧玄要將他調入漕運司,可卻要讓他干與漕運司可能不會同意的事。那他這位置還能坐得穩?
別說自己沒錢,就算自己有錢,到頭來掏錢建了支水師,結果卻是全為漕運司做了嫁衣。
這不神經病么?大公無私能理解,但若讓自己絲毫不計較地大公無私,如這般蠢事,他就算腦袋搭了鐵,他也干不出來!
趙平安有些躁動,想著干脆當場走人算了。
盧玄見他如坐針氈,知道他是在極力抗拒。倒也十分理解。他壓了壓手掌,示意趙平安稍安勿躁。
“我要與你說的好消息,卻也是這件事。”他道:“知道江南舟楫署為何叫江南舟楫署,而不叫江南漕運司舟楫署么?”
趙平安搖頭,這亂七八糟的衙門,他哪里懂得。盧玄笑了笑,指了指自己腦袋上的幞頭,“因為漕船、戰船規制擬定、監造,這是工部的差使。”
“……”趙平安深吸一口氣,險些被繞暈過去。
盧玄解釋道:“都水監各地舟楫署掌令,是工部擬任的。只不過名義上受都水監節制罷了。漕運司有代管之責,但卻對你不能產生實質的威脅。他們若是要罷免你,還須向工部與吏部彈劾與你,走的是尚書省朝堂程序,并非都水監能左右的。而吏部雖然是王相掌管,但工、戶、兵等左司三部,卻是趙相的勢力。趙相不能保我,但保你,卻是輕而易舉。我曾為工部侍郎,此事業已傳信長安。相信我走之前,定有答復。只不過舟楫署掌令的正式任命敕書,還得趙相斡旋。在此之前,平安吶,你便權同掌令職責。”
趙平安終于聽懂了,“臨時工?”
盧玄未聽過這三個字,但也猜到了意思,“只是等上些許時日罷了。平安稍安勿躁,你大可等到敕令到時,再行水師船舶監造之事。”
趙平安眨了眨眼睛,“是以,江南絲綢走船之事,盧縣令不阻攔,反倒更加提倡?”
盧玄點頭,“你要許多錢,這我不能給你。漕運司可能也給不了你。朝廷想管,卻要時日劃分厘清職責,戰船建造之事,工部能為你兜底,但水師軍卒訓練,你卻只能依靠兵部來為你撐腰。只要兵部插手,那便就沒有太大問題。只是在這之前,所有的支出與花銷,平安你須得有個心理準備。”
趙平安不知道這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但若要他掏出真金白銀來,為江南水師添磚加瓦,總歸覺得是一件不相干的事。只是盧玄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火炮上船之事,這是趙元良與他盧玄在江南唯一的希望。只要火炮上了船,河北賊軍他就打不到江南來。這不僅僅是國事,也是趙平安的家事。就算不為國家考慮,也要為自己的小家安危考量。
他拿出了一份密函,遞到了趙平安的手中。
“翔鸞閣河北總領發來的。”
趙平安接過,打開看完,一時震驚不已。
為了擾亂江南軍政,河北派出了近千人的細作。滲透到各行各業,各州各府。江州抓的那幾個,不過百分之一。還有藏得更深的,仍舊未能浮出水面。
“我已查清,那被你刺死的三個流匪,便就是其中之人。至于他們為何要在彭家里作案,又為何會流竄到你胡山村去,此事多處存疑,我仍需調查清楚。”
“那往后,盧縣令……”
盧玄微笑,搖了搖頭,“掛著縣令之職,仍舊做回我的老本行。”
“那我……”
“去做你該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