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裴旻，南九州，一個是劍圣，一個是劍王。

……

隆元節前日，長安已經熱鬧非凡，在金城坊吐蕃使館內，項云嫣正坐在書房聽屬下稟報，氣氛有些壓抑。

“你是說十察殿已經要對王家下手了？”

“是！”

在大唐有繡衣衛和十察殿，在吐蕃也有相應的情報機構，被稱為天干地支，最初由赤雪軍的軍師龍陵所創，眼前這位就是十二地支中的一位，他焦急詢問道：“將軍，要不要救？”

項云嫣扭頭望向旁邊坐著的小論，雙眸滿是殺氣，這三撇胡子的矮胖子可是吐蕃的王族，官居小論等同于大唐的六部尚書，如此位高權重者卻在她面前連大氣也不敢喘，像個犯錯的孩子埋起臉來，挺直的腰板是身為王族最后的倔強。

“找江湖殺手暗殺大唐官員已屬下作，現在你們連我的人也敢出賣！成事不足敗事有余，信不信我現在就殺了你，帶你的人頭回去給你風光大葬！”

矮胖子小論可不敢懷疑項云嫣敢不敢殺，憋屈的他硬著頭皮推托道：“是大論和贊普首肯的！”

項云嫣忽然笑了，吐蕃國內始終對流雪軍留有戒心，一邊倚仗流雪軍的強大戰力，一邊又暗自剪除流雪軍的勢力，等時機一到必會棄如敝履，這就是赤雪軍的悲哀，這一百多年來背井離鄉腹背受敵，但又無可奈何。

而且這王家正是赤雪軍將軍王炳宣的后代，當年他被赤昭斷臂保命后離開了赤雪軍，安居在劍南道一晃一百多年了，歷代王家家主不忘赤雪的香火情，如今也是借著流雪軍的扶持發展成了名門豪族，族中多人入仕高升，暗地里為流雪軍搜集情報和提供軍資。

如今李林甫正愁找不到通敵的替罪羊，王家恰好被十察殿盯上，這個時候但凡天干地支出手，那就會坐實了李林甫的構陷，所以王家的結局已定了。

書房內寂靜無聲，最后項云嫣還是心軟了，命道：“不要與十察衛糾纏，給王家留個后吧。”

做完決斷的項云嫣走出書房，又獨自騎馬離開了使館，直奔新昌坊樂游原上的真武觀。

真武觀，是武后崇佛抑道后，留在長安城最大的道觀了，當年也多虧了天平公主力保，不然此觀也早該被付之一炬了，有傳說當年圣人上樂游原圍剿太平公主，這真武觀觀主曾出劍救太平公主，最后落得身死道消。

觀里的那株赤槐白雪覆葉，許愿簽隨風而動，赤天珠正安靜的掛在樹枝上，同樣安靜的還有坐在樹下的張不良。

項云嫣遠遠地望著張不良的背影，不一會兒，九州劍王袁九州來到了項云嫣身后。

“他的傷勢如何了？”

“可以動了，朱雀之血果然奇妙。”袁九州滿臉欣慰。

“他有沒有問過先生為何救他？”項云嫣好奇問道。

“都那副樣子了，哪還有心思在意這些。”

“哼。”項云嫣臉上露出女子嗔怒，“現在倒是重情重義，卻把咱們都忘了。”

袁九州倒不以為意，溫醇一笑，為張不良辯解道：“他不是失憶了嘛，要不小嫣你跟他說去。”

面對袁九州的調侃，項云嫣全然沒了公主的架勢，輕嘆后沒好氣道：“先生打小就寵他。”

這中年書生頓時悲嘆傷感起來，與項云嫣一同遠眺赤槐，滿目滄桑道：“誰叫他打小了沒了雙親，他姐姐要是還活著，那也該談婚論嫁了。”

項云嫣悄然走向前，中年書生則留在了原地，依舊沉浸在對過往的回憶中，自顧自笑道：“奉先兄，咱們最后一次喝酒是在靈武吧，那時候嫂子還大著肚子，你說你把赤藺喝趴了，要他生個丫頭給你當兒媳婦……唉，一晃二十幾年過去了，如今我能說個話的老兄弟都沒了。”

項云嫣走到樹下，早有察覺的張不良側過臉，問道：“繡衣衛百虎楊釗有沒有要到孁兒的尸體？”

“長安的事我不太管。”項云嫣抬頭望向赤天珠。

片刻的沉寂后，張不良又問道：“秦時長胤是誰？”

項云嫣沒有回答，因為她在考慮該不該說。

“我是誰？”張不良又問道。

從涼王作保開始，他已經開始懷疑自己的身份，朱雀和真武又同時提到了“秦時長胤”這個名字，身邊的這把青銅刀也不簡單，十狼節敕是何意？然后，一個來自吐蕃的公主有什么理由救自己？

“那么想知道？你就不怕知道了自己是誰后，就不想救你的長安了？”項云嫣將眸光落向張不良的右手，那里有她小時候咬下的牙印。

又是一陣沒有言語的沉寂，雪風吹過赤槐，碎雪紛飛。

“拿整座長安，也換不回孁兒了。”張不良兩行清淚劃過臉龐，氣機一動嘴角溢出血來。

“男人掉什么眼淚。”項云嫣嘴上不饒，臉上露出心疼。

“說吧。”張不良晃著肩膀起身，似乎聽完后就要下山了。

赤慕煙注視著張不良的背影，一息，兩息，最后她終于開口道：“你的名字，張不良，不良就是你的身世，因為你是反賊之后！你的全家都被抄斬了，你的父親，名叫張奉先，曾經的兩鎮節度使，所率十狼軍在北境所向披靡，可惜啊，落得跟赤雪軍一個下場，秦時長胤是你母親的同門師兄，為了救你已經死了。”

“昨夜出手救你的袁九州，就是秦時長胤唯一的弟子。”

赤慕煙說著轉身望向遠處的袁九州，后者瞬間明白她說了什么，立即用灼熱的眼神望向張不良，算是故人終得見，糾結一會該說些什么，該從何說起。

哪知張不良背著兩人直接安靜離開，半道丟了句：“要是我能活到后天，欠你的兩條命一定會還。”

“那就別死了！”項云嫣大聲道，“兩條命，我再借你我的馬。”

“謝了。”

張不良騎馬奔下樂游原，俯瞰著整座長安城，目光決然。

活著的人，總要為死去的人做些什么。